第26章
三米三十米三百米……
借助阶梯长高的人。
只盯着前面的台阶。
不看脚下的台阶。
忘了踩过的台阶。
侏儒借助阶梯。
可以长成巨人。
看脚下的人都是矮子。
因此忘乎所以。
“Morning!”夏颖用英语应答。
“How did you feel our Story Evening?”
“Very good,I think.I enjoyed it,especially your story.”这绝不是恭维,是夏颖的真心话。他最感兴趣的是,闻雯故事的来源。他本来打算专门找个时间和闻雯谈谈,想不到一大早就见到她了。怪不得今天早上的喜鹊叫得那么欢!夏颖直接了当地问道:“你讲的故事在哪儿看到的?”
“读高三时在网上榆树下看到的。”
“你又添枝加叶做了改编是吗?”
“我讲的几乎是原文,情节一点也没动。”
“怎么?你也看过这篇文章?”
“你讲得很动人。”夏颖所问非所答地说。
“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吗?”闻雯不解地问。
夏颖沉思着摇摇头,问道:“这篇文章的作者你记得吗?”
“记不清了。不过可以上网看看。时间太长了,恐怕删了。如你想了解,我问问别的同学,有许多同学也喜欢网络文学,比如孙同,徐静等。或许他们记着。““谢谢!”
闻雯隐约感到夏颖说话时,有些激动,眼里有一种亮晶晶的东西,似乎闪烁着泪花。
9月下旬,北京K研修学院的那片天空并不像以往那样湛蓝而明亮,整天蒙着一层烟雾,灰蒙蒙的,仿佛笼罩着硕大无朋的灰白色帷帐,使你感到心情压抑,情绪低落,郁闷得喘不过气来:塞外的西北风过早从西山顶越过,不满地嘟囔着,呼喊着,到处闯窜,伸着无形的手,无情地撕扯着发黄的树叶,把它们仍在地上,又抛向空中。
大家都上课去了,宿舍只留下于曼一人。
于曼吃什么吐什么,一连两天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她觉得好像有一只手无情地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脑袋像挨了一闷棒,失去了思考能力:忽而觉得身子仿佛变成一根羽翎在半空中忽忽悠悠地飘荡,忽而觉得一切都摇摇欲坠,墙壁、房子、树木、天空正在倒塌,忽而又觉得周遭一片黑暗,太阳、月亮、星星都失去了光辉。
怀孕!这两个可怕的字眼像两条毒蛇,吐着狭长的血红舌头,死死地缠着她,她惊恐万分,灵魂飞出了躯壳,在空中游荡。
于曼像梦呓似的喃喃自语:“怀孕!完了!怀孕!我完了!……”。
她想去洗手间,试了几次都坐不起来,累得汗流满面。她看看手表,是上午9点45分,第二节课下了。大家都在忙着准备十月份的国考。
一年只有两次国考,四月份那次已经过去了。对于曼来说,这次国考具有定终身前途的意义。她只要拼一拼就可以通过剩下的3门课程,拿到大专毕业证。这样她就可以离开学校,找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家里实在没有任何经济力量为她提供学费了。然而,眼下的身体很不争气,她仿佛戴上了无形的脚链手铐,失去了看书学习的自由:她觉得残酷的现实和美好的未来之间突然竖起一堵又厚又高又黑的墙壁:她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似乎到了绝望的地步!
宿舍门开了,是徐静。她手里拿着两袋牛奶,两个面包和一袋水果。
“你感觉怎么样?”徐静来到于曼床前,俯下身去,轻声问。
“好些了。谢谢。”
徐静把东西放在于曼的床头:“这是给你的。你得吃东西。”
“我不想吃。”
“人是铁,饭是钢呀。你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你扶我一下,我想去洗手间。”
“好的。”
徐静把于曼从床上扶起来,搀着她去了洗手间。
从卫生间回来,徐静去洗漱室打回半盆水,帮于曼洗了脸,然后把一袋牛奶用剪刀剪开一个小口,递给于曼,又给她削了个苹果,放在条桌上。
于曼的眼里闪着泪花,声音颤抖着说:“谢谢你!你真好。”
“我上课去,你好好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徐静说完转身就走。
“你等等。”
“还有别的事吗?”徐静走到门口又折回来。
“那,那,要不算了。”于曼似乎有些为难,没有把话说完。
“有事就直说,你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徐静笑着说。
“我被……”于曼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泪水,呜呜地哭开了。她几次想把自己被奸污的遭遇和怀疑怀孕的想法告诉给徐静,想让她帮助想想办法,因为她觉得徐静是她唯一信得过的人,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她没有足够的勇气,耻于起齿。
“你有什么伤心事?”徐静温柔地说,“是不是你和苏平的关系……”
于曼摇摇头,又点点头。
摇头的动作是表示否定,点头是肯定,中国三岁的小孩也懂得这两种人体语言所代表的意思。然而,于曼摇头又点头却把徐静弄糊涂了,她不明白于曼的意思,但她没有继续追问。
出于本性,许多人有一个讨厌且欣赏的爱好——打听别人的私事。有些人仿佛有一钟特异功能,鼻子耳朵灵敏得胜似警犬,喜欢时时闻,处处听,热衷于打听别人的私事,作为茶余饭后嬉笑闲谈的资料,来打发时间,充实生活。结果经常由此产生纠风,引起打架斗殴、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不应当强求了解别人的私事,是徐静遵循的做人原则。
“对于烦人的事,不要太认真,还是看淡点好。”徐静递给于曼几张面巾纸,“你就着牛奶吃面包,空肚子喝奶不好,最后吃苹果。”
于曼停止了哭,用面巾纸擦泪水。
“你有苏平的手机号码吗?”徐静问道。
“他的手机不是被抢走了吗?”
“他又买了个新的,号码是87406402”
“是小灵通吧?”
“是的。”
“我的手机欠费停机了。”
“你暂用我的。”徐静把手机放在于曼床上,看了看手表,“我得上课去,下两节是夏教授的《高级英语》”说完匆匆离去。
徐静走后,于曼吃了一个面包,喝了半袋牛奶,觉得身上有了精神,眼睛也亮了。她正要吃徐静削的那个苹果,突然觉得肠胃开始翻腾,室内的一切都像走马灯似的旋转。她“哇!哇!”的一口接一口地吐,把刚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同时出了一身虚汗。
她心里嘀咕:“恐怕是那种反应。看来得马上去医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曼比较理智,通常办事也不优柔寡断,决定了的事就做。可是她浑身无力,站起来两眼冒金花,没有人陪着,去不了医院。必须马上去妇科检查。她本来想让徐静陪着她去,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变了想法。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苏平。她想:“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了解我,最关怀我,也最能理解我,因为他仍然爱着我。话说回来,即使他真的知道了,而且因此不再爱我,也不会看不起我,因为他是个心胸广阔的男人,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这一点我坚信不疑。”
于曼挣扎着把呕吐的东西清理出去,又用拖布擦了擦地。她身体很虚弱,感到非常疲倦。
她躺在床上休息了片刻,拿起徐静留下的手机,很快地输入了苏平的手机号码,可是食指刚触到发送健,就停住了。
她犹豫了。
她仿佛看见苏平沉静的脸渐渐变得煞白,然后变黄色,最后变成铁青色,两眼冒着怒火,转身离去……然而,她转念又想:“我是弱者,是受害者,如果他真爱我,即使他知道了,也不会嫌弃:如果嫌弃我,说明他不是真爱我。他明明白白地走开比蒙在鼓里离去要痛快得多!”
刚才输入的手机号码已消失了,于曼又开始输874……可是没等她把手机号码全部输完,手机响了!她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是苏平的电话!于曼赶紧按了通话健:“喂,……是我……我,我不太舒服……好像得去医院……呃——可以吧。你和宿管老师好好讲讲……再见……”
原来,徐静离开宿舍回到教室,第三节课还没有开始。她站在教室门口,对坐在后排的苏平做了一个出来的手势。
苏平正在低头想心事,没有看见徐静招呼他的手势。
徐静见他没有反应,压低嗓声说:“苏平,你出来一下。”
“有事吗?”苏平激灵了一下,抬起头来,见是徐静,出了教室。
“你是不是给于曼打个电话,她生病好几天了。”徐静建议道。
“她的手机总是关着。”
“我把手机留给她了,我的手机号码你记着吗?”
苏平点点头。
苏平和于曼通话后,立即兴冲冲地去女生公寓看于曼。
女生公寓的门紧闭着。苏平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连呼了几声:“老师——老师——老师——”
没有应门声。
苏平只好站在门外等着。
过了约一刻钟,宿管老师一手提着一只暖水瓶出现了。
“老师好,……”苏平迎上去,礼貌地招呼道。
她不以为然地瞟了苏平一眼,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真糟糕,断水了!学校欠人家好几个月水钱。今天停电明天断水,还办什么学?”
“老师——请让我……”
“你有事吗”她打断了苏平的话。
她认识苏平,苏平当“特招”被打伤住院,出院后胳膊上戴着一个沉甸甸的石膏套子,全校谁不认识他!
“请,请让我进去,我,我想看个同学。”苏平有些紧张,说话结巴起来,担心不容许他进女生宿舍。
“那不行。学生不准随便进异性宿舍,这个规定我不敢破。你有啥事打电话,或我替你转达。”她拉长脸子,一本正经地说。
“她病得很厉害,我要陪她去医院。不然的话,我不会麻烦老师的。求您了。”苏平央求道,语气诚恳,态度谦卑,说得老太太心软了,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吧,下不为例。她叫什么名字?”
“于曼。”
“她住在那个宿舍?你知道吗?”
“301.”
“先来传达室。”
老太太把暖水瓶放在地上,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
苏平帮她把暖水瓶提回传达室。
老太太转身把门从里插好“好吧。我陪你去。”
“谢谢你了!”
她领着苏平上了楼。
苏平站在于曼床前:于曼恍若在梦里,挣扎着要坐起来。
苏平伸手去扶她,柔声问道:“去过医务室吗?”
于曼背靠着墙坐好,无力地点点头,眼里涌出了泪水,细碎的清莹的泪珠在长长的睫毛上跳动。
苏平望着于曼憔悴的面容,心里很难过,鼻子一酸,泪水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苏平是个硬汉子,不轻易掉眼泪。上中学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流泪。这次被打断右臂,疼得钻心,可是一点眼泪也没掉。不知怎的,他看到病弱的于曼,感到一阵心疼,好像于曼不是他的女友,而是他的同胞妹妹:他这个当哥哥的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没有照顾好她。他暗暗责备自己,仿佛于曼的病是由他造成似的。他怕于曼和宿管老师看见自己的眼泪,赶紧弯下腰拿起于曼的鞋子,給她穿,偷偷用手背把流淌在脸上的眼泪擦掉。
然而心细的于曼注意到了苏平的举动。
“现在就去医务室。”苏平没等于曼回答接着说,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去过了。”于曼她发现了苏平的情绪很激动,看见了他眼里的泪水,可是自己的情绪不仅没有激动,反而很平和,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感在周身涌动。苏平的眼泪表明,他真心爱着于曼。于曼突然感到身上有了精神,仿佛苏平的眼泪是灵丹妙药,她的病痛没等服药就减轻了大半,双颊飞起了红霞,眼里出现了喜悦的光芒。
苏平只能用一只手为于曼穿鞋子,动作看起来很不利索。
“那我们去市里医院。”
于曼颔首赞同。
宿管老师帮助苏平把于曼背到楼下,用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开出校门,苏平对司机说:“郊区利民医院。”
“好的。”司机应答道。
“去天宇医院吧。——那,那儿的条件好些。”于曼用商量的语气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恐的表情。从她说话的语气中,细心的苏平敏锐地觉察出几分痛苦和迟疑,于是一个问号在他的脑际开始飘游,排除了他要说的一句话:“利民医院比较近,而且熟悉。”
“好的。”司机轻轻踩了一下油门,车加快了速度。
天宇医院比较远,从学院出发,通常驱车40多分钟,才能到达,若遇上堵车,时间要更长。
如今,在这块吸引世人目光的土地上,一切身外之物都以几何级数增长,尤其是轿车好像盛夏的蚊蝇突然飞满了城乡的空间,仿佛一个晚从泥土里长出来似的,在钢筋水泥的缝隙中窜游嚎叫。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轿车似乎是他们生命价值的象征。有了车,好像就有了人格,有了脸面,有了档次,脱离了老祖宗的猴相,变成了现代人:有了车,就可以在类人猿进化过程中,直立起来的土地上,驱车兜风,招摇过市:有了车,也可以驾车到二百米左右的超市买一瓶酱油。这种可怜的招摇会使你异想突发,大胆地把“乍穿花鞋高抬脚”这个句话窜改为“乍开轿车疯狂跑!”。没有车,好像变成了武大郎,比别人低一大截,为了和别人一般高或比别人高,咬牙切齿地发誓:买车!贷款买!借钱买,卖掉房子买!骗钱也要买!在这种死皮赖脸不择手段的攀比大潮中,有的人最后坐到了囚车上,飘进了监狱,在铁窗后还日夜梦游驱车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