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师,晚上有安排吗?”
她在前,他便跟着,不多问,就并排跟着,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她虽说着话,眼睛却还是不敢看他,只盯着手上的车钥匙。
阳光有些刺眼,江绍和拿手挡了一下太阳,转头看向身旁小小的人儿,见她仍是整个人都在他的阴影里,便有些满意,反问:“阮老师有安排吗?”
她怔愣了半晌,心里隐隐升腾起几分期待,“没有。”
其实是有的,手上不就还有一沓的画要看吗?
“听人说,清迈晚上会有夜市。”这话还是方才同一辆车的Michael告诉他的。
可他随即又觉得,像这种每天晚上都有的玩意儿,她必定早就厌倦了吧。这样想着,再开口,语气里也就带着几分试探,“一起去转转吧,就当陪我,可以吗?”
阮佳音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听到他有些生分的话,一时间红了眼,“我能叫你绍和哥吗?”
她原以为,一句江老师,他和她,便还会和十二年前一样。她真傻。
江绍和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也还是点头了,“你开心就好。”
她似乎还是不怎么满意,却也知自己不过是耍耍小脾气,说开了也是自讨没趣。这样想着,刚才的郁闷也就散了大半,“走吧,去夜市。”
“你开车吗?”他指了指她手上晃荡的车钥匙,钥匙扣是一条肥肥大大的鲸鱼,“它有没有名字?我记得你很喜欢给小东西起名字。”
他说的没错,她总是这样,兴的便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儿,哪怕是她偶尔摆弄了两下的布娃娃,也是要有个名分的,她还蛮信这些。阮佳期就经常笑她,说她这种人连过家家都玩不起,忒认真。
“要不你给起一个吧,我让它叫你一声爹。”
不是没起名字,是不敢说。叫江蓝蓝,随他姓。
“我起的不好,算……”他摆摆手,方才也是随口一问,可看到她闪着光的眸子,才知她答得却是一本正经,一时间,又不想拒绝了,“那就叫音音吧,和你一个名儿。”
刚说完,他又觉不妥,怕她以为他是在敷衍,便还是想推却,“算了,我起的不好,不好。”
他也是奇怪,自己这年纪的人,难得还会有给小玩意起名字的兴致。真是稀奇。
“长者赐,不可辞。”她其实蛮高兴。听见她的名字从他唇齿间流淌而出,她高兴,“挺好。”
是挺好,江音音,以他之姓,冠她之名,怎么会不好呢?
“你啊——”江绍和便由着她去了,一个名字就能把她乐成这样,丫头性子。
“你说的车就是这?”跟着她走到铁皮搭的车棚,他看到眼前半旧的两座摩托,拧着眉,语气有些责备。
她心一凛,他很少对她说重话,便是气得恼了,他也不会凶她。她下意识以为,是他坐不惯摩托,是以不喜。刚想解释,却又被他打断。
“下回弄辆车吧,女孩子在外面,骑摩托不安全。要出什么事了,受苦的还是自己。”
一开始,他的语气还带着严厉,可说到最后,他的情绪也很快就平和下去,就又温声细语了,哪里还有一丝脾气。
“我有证的。”她嘟囔了一声,心里却暗暗想着,她还是换辆车吧。他说的,她就听。
“有证?”他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驾驶证,突然就被她给气笑了,“阮佳音——”
他就这样直愣愣地盯着她。她察觉到他的审视,仍是不敢看他。他总能把人都看得很通透,她免不得很心虚。
他看出了她的躲闪,眉头又是一拧。以前她上学就喜欢黏着她父亲,因为她父亲单位里有公车,她喜欢蹭那车。她和他说起过,她不敢在大马路上骑车,甚至连一个人过马路都怕。如今这样,又算什么?
“我知道了。就一小段路,我把车子弄回家,我们就坐车去夜市。”她连忙递过备用头盔,“就当兜风了,绍和哥——”
明明是一句不怎么高明的撒娇,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把三个字里所有的媚劲儿都叫出来了,婉转缠绵,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最要命的是她还不自知,语气里也就没一分的矫揉造作,连带着她如花般的笑靥,在阳光下闪的逼人。
江绍和听着,只觉神魂一轰,一股妖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喉头不受控制地发紧,脸上神色绷得难受,一时间再也找不回方才的话茬了。
“好好说话。”他堪堪控制住自己的声音。第一次觉得,丫头这幅嬉皮笑脸,看得他烦躁的很。
“上车吧,就两三……呃……四个路口,稳当的。”她拍拍坐垫,似乎很期待他说一句好。
“见鬼。”他暗啐一句,手忍不住伸向口袋里的烟盒,却还是朝她走了过去,“好。”
她的确骑得很稳当,也不怎么快。他能清楚地听到,身后轰鸣的摩托马达声自远而近,倏忽间超到前头去,然后又呼啸着,直到再也看不清。
在清迈,摩托车并不是稀奇的东西,但是,他还是不想她到处骑着摩托出门,出乎意外地固执。
江绍和撇开视线,路边不怎么高的电线杆歪七扭八地立着,看着像是些个没骨头的,硬生生地,被杆子上头那几圈交错庞杂的电线圈给拉扯着,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除却电线杆,路边也还是有几棵树的。他叫不出名字,凭这远远的一眼,他看得出来,树很高,最顶上长着几簇浅绿色阔叶,下头就显得光秃秃。太阳光烈的时候,树叶会反光,晶晶亮的。
“看松鼠,右边。”
他听见她这样说,便跟着看过去。果然,是有松鼠的。可他只抓到了一抹掠影,剩下的便是震颤的枝叶,还有几只白蝴蝶,受惊了一般,四散开去。他有些遗憾,收了视线。
“绿灯了。”他见她还恋恋不舍,凑近她耳边,指了指前面的路。
感觉到他突然的凑近,她慌乱地避开,耳朵往前一缩,耳垂擦过他的下巴。两人都一惊,却又很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知道了。”她回答。
“嗯?”他回神,“哦。”
“车要开了,你稳着点。”她的手握在把手上,汗津津的,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到了。”她取了头盔,把摩托停好,先下了车。
“看样子这边房价不贵?”江绍和开玩笑地问,谁能想到,一个骑小摩托的女孩子会住这样一大栋别墅。
“都是租的。”她推开铁门,示意江绍和先进,“不过,房子的确比车要便宜。我同事说,在清迈,200万泰铢能买一栋别墅,比我这个要大一倍。汽车就不好买,没问过价钱,但是,不划算。”
“这边的地,没有国内那么值钱。”她想了想,加了一句。
“院子不错。”越往里走,他就越发惊艳。她原来是个这么会打理生活的人。
“都是些清迈人家寻常种的。这是青木瓜,矮的是青柠,还有荔枝和芭蕉。差不多都是这个季节的水果,回头等熟透了,给你带一些。”她拨开层层叶片,看向浅青色的木瓜,目光里有柔色。
“说起来,你会吃辣,可以试试清迈的青木瓜沙拉,反正我吃了一次,就有点怵。”她拍了拍小木瓜,说着就笑了起来。
“你会做吗?”他靠在走廊的柱边,两只手在相机上来回摩挲。
“会,但是麻烦。关键是我还不怎么喜欢。”她直起身,朝他走过去,“你还没吃过正宗的泰菜吧,嗯?”
他摇头,“没。”
“东南亚的口味和云南那边还是挺像的,酸甜咸辣,我都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味。”阮佳音瘪了瘪嘴,“晚饭煲冬阴功汤,你要不要试试?还是我们出去吃?”
她开门进去,踮起脚,在高高的鞋柜里摸索。
“不去夜市了吗?”
阮佳音取了双一次性拖鞋,看了一眼,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又放了回去,“去。吃完再去,当饭后消食。”
“我可从没见你下厨,今天也能尝个鲜。”他笑得清浅,眼角上挑,很招人。
“那时候我才几岁,厨房的锅都放得比我高。”她嗤笑,他就可劲儿地胡诌吧。
很快,她重又取了一双灰色的拖鞋,还略微比划了一阵,才放在他的脚边,“你试试大小,应该可以。没人穿过的。”
“可以。”说着,他弯下腰换鞋。正对着他的头顶,阮佳音能看到他头上的一两根白发。她撇开视线,咽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