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将尽。新春迫不及待送来的清风,伴着缕缕阳光飘散,散在仍是粗黑光秃的树干上,散在薄冰轻荡的溪水上,亦散在我的心中,让我想起了他的身影。
他从小到大,一直是靠给人挑粪、帮工来维持生计。他至今也不知晓自己到底多少岁了,只是不确定的说过属鼠。若这般算来,他比我父亲(五十七)还要年长几岁。而他的大名,谁也不知,大抵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论大人还是小孩,只都称呼他为“军”。
据我所知,大家待他都不好,嫌他身上总带着股粪味儿,到哪儿都招人烦。就连他唯一的亲妹妹,也与他早早的分了家单过。我那时太小,不知道他与我家是怎样熟悉起来的,或许是多次请他来挑粪?或许他曾是我家帮工中的一员?我不晓得。只知道那时的他,常常来我家吃饭。到后来家家户户都换上了抽水粪池后,大家都不需要挑粪的了,他也几乎成了中年失业者。
我家一年四季农事甚多,他手脚虽笨,但力气不小,多多少少的琐事也都做的来。每到秋季,他便主动到我家来帮忙。时间久了,母亲干脆把南边的一间小屋收拾出来,繁忙之时他来便让他住下,让他能睡得温暖些,也能够吃顿饱饭。
他爱吃肉,母亲便每顿让他沾点荤腥。有时肉切的太大块,他只嚼两口便囫囵吞下。他嗜酒,母亲便替他温上一大桶白酒。他却不胜酒力,稍喝几杯便显醉意。每每醉了便讪讪说出那两句永不变更的话:“你们……不嫌弃我罢?我…我不痴啊!”迷醉着的神态,说话结结巴巴。那眼睛眯的几乎看不见眼球,整个身体向后仰着,双手搭在膝上,眉毛扬起,耳朵竖的老高,似是硬做神气……
他不醉时,说话也是结结巴巴,吐字不清,连我那幼儿园的外甥都不如,仿佛从来没有人教他讲话。
等我大些的时候,也渐渐认识了他,熟悉了他。每逢外出碰到他,他总问句:“你上哪里去?家里没什么事忙罢?哪天我得空去玩啊……”他每次来,总惦记着我那年过九旬老奶奶,每次都是自己掏钱买点糕点、水果送来,稍停留一坐,一盏茶的功夫还不到便急着走。留他吃饭他却连忙摆手:“不吃……不吃了……这儿没什么事就好……我回家吃点就行。”他正了正有些年月解放帽,说到:“别出来了……回吧。”奶奶总要说一句:“痴军啊,他自己没什么钱,整天去哪都走着去。还买这东西……也真是的,让他吃了饭再走死活不肯。”
母亲得知他送了东西来却不曾留下吃饭,总是懊恼的长叹一声道:“你不使劲留他吃顿饱饭,回家去哪吃?他妹妹又不管他……”
树叶落了一巡又一巡,陇地上的杂草在绿与黄之间徘徊。他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吃饭时,他笑点极低,一句话能捂着嘴笑半天。但那两句话倒是不常说了。每次回去,母亲买一大桶酒让他带着,父亲屡次叮嘱:“等你没地方去的时候,没饭吃的时候,就到我这儿来。别忘了!”他每次笑着应下,却不曾有一次因为需要帮助而来我家。都是猜想着什么时候有事要他帮忙才来看看。
我长期在外上学,和他也没有过多地接触。现下算来,我已有几月未见过他了。现下春节刚过,家中一切安顿,没什么事要忙。
我却在近日的大风天气中常想起他,不知道去年给他的衣服今年还能穿吗......我想着今年家乡只下过一场雪,他走起路来还是揣着两手,脚步蹒跚的样子吗……茫茫土地上是否也能留下他毫无规律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