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柳文轩依旧在门前吹箫。正吹得入神,却见韩玉跑来,已经到了近前。
他忙起身:“你来了?就一个人?”
韩玉点着头:“就一个人,我特地不要她们陪,这样,我才好叫你一声:大哥哥!”
柳文轩笑了:“真淘气。不过,也还真机灵。”
“是么。你都改了姓名了,我怎么好当着人叫你呢。你怎么逃出来的?我还以为……”
“我去向阎王爷报到,阎王爷说:‘叶星寒,我先给你挂上名,暂时不收你,以后你就叫柳文轩,你回去吧!’我就又回来了。”叶星寒自说自笑,又叮嘱道:“在别人面前可千万不要提起,就是在你娘面前也不要讲。知道吗?还叫我柳先生吧。”
此后过几天玉儿就到扫叶楼去,有时阿芳自动去送她。如此已有两月,渐渐都混熟了,阿芳常帮着烧水煮饭,有次说:“本来也该读点书,可岁数大了,就怕记不住,怪不好意思的,还是别出洋相了,就给先生当烧饭婆吧。”
结果给阿珍和玉儿抓住了话柄:“还没嫁人就要当什么婆呀,该不是想当我们的师母吧?”
说得阿芳面红耳赤:“别瞎说。”
“谁瞎说,柳先生是玉儿的老师,是你什么人啊,要你这么关心他。”
“死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阿芳说着要去拧阿珍的嘴,自己嘴角却挂着笑意。
阿珍私下对玉儿说:“还别说,要阿芳姐真嫁了柳先生,郎才女貌,倒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杨老爹知道阿芳终于有了中意的人,也满心欢喜,只是柳文轩不来提亲,老人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启这个话头,横思竖想,觉得还是先通过柳员外探探柳先生的口风为好,就跟阿芳商量,阿芳说,不急,柳先生心中有她,自然会开口的。
这天,下起了蒙蒙细雨,阿芳又来到扫叶楼,柳文轩正在给孩子们上课,她就坐在门口缝补衣服。忽然外面有人边敲打着竹板边唱莲花落:
“又携竹杖过南州,
身如萍絮四漂浮。
饭篮向晚盛残月,
歌板临风唱晚秋。
两脚踏遍尘世界,
一肩担尽古今愁……”
原来是个盲人乞丐。几个学生探出头来朝外看,柳文轩说声:“都背书,……‘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边走到门外。
这老人很奇怪,虽然唱的是莲花调,声音低沉,歌词却大不一般,不仅通文墨,而且气概不凡,中气也足。或许是江湖落魄展转到此的。他从怀里掏出些碎银给他,说:“老人家,拿着吧。”
盲丐掂了掂,还不走:“太太,先生,好心有好报,一定多子多福,再多赏几个吧。”
柳文轩皱了下眉,阿芳却着恼了:“休要胡言乱语,快上别处讨去。”又丢了三个铜钱在他碗里。因为生气,放得重了些,那铜钱在碗里“嘣、嘣、蹦”的三下,有一枚还蹦了出来,掉在地上。
盲丐连忙蹲下摸索了一阵,方才摸到,说声“谢谢太太”,用竹竿探着路,边唱着离去。
阿芳和柳文轩尴尬地相视一笑。
入夜,清风徐徐,雨后一弯新月放出微光,扫叶楼四周一片寂静。月过中天,斜向西边去了,柳文轩悄悄出门,直奔山后的天地庙。
天地庙一向冷清,多年前有个道士说这里常闹灾荒,是因为山神不显灵,要请玉皇大帝光顾,给山神增加法力,就造了这座庙,一时供奉香火倒也热闹,可两年过去,也没见灵验,道士走了,这里也冷落了。
柳文轩还是来早了,在树上等了许久,才听得轻轻的“嗒、嗒”声由远及近。盲丐来到庙门口停下了。还有位正主会是谁呢?不出意外的话,她该现身了。
正当柳文轩满心疑惑时,从另一棵树上“呼——”地落下一个人影。尽管这人背对着他,柳文轩还是一眼就认出就是阿芳。
就在白天阿芳丢铜钱时,他看的清清楚楚,两枚当时正流通的“天圣通宝”,还有一枚——也就是落到地上的一枚却是庙会上的花钱,上面的铭文是“天地吉祥”。
盲丐恭恭敬敬地将了声:“大小姐。”
阿芳哼了声:“尚克咸,你本事倒不小,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盲丐道:“老奴不敢,老奴只是奉命行事,大小姐,堂主要老奴务必请大小姐回去,以前的过节决不再提。”
“现在说不提,当初他苦苦相逼,害得我亡命天涯,生身老父惨死他乡。就算我肯回去,我父亲的亡灵也一定不会答应的!”
“如果大小姐执意不肯回去,那我只有……”
“你想动武?”
“老奴岂敢,小姐对我恩重如山,对小姐动武是不义,但不完成堂主的任务是不忠,尚克咸忠义无法两全,叫我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回去的。我方妍筠父女随老堂主出生入死,行侠江湖,松风堂名扬千里,那是何等的豪气。想不到少堂主回来一年,老堂主不明不白地死了,松风堂变成了金风堂,昔日的侠客如今都成了杀手,老堂主泉下有知,死难瞑目!”
柳文轩听得心惊。
原来这些年江湖上有个金风堂,势力庞大,而阿芳本名叫方妍筠,是金风堂大有来头的人物。
瞧这盲丐,竹杖点地犹如铜敲铁锥,内功极深,似在当年知愚老人之上,但对方妍筠恭敬有加;而方妍筠年纪虽轻,柳文轩已从她掷铜钱的手法上领略了她不同凡响的功夫。
正因为心下生疑,才夜探天地庙。当年他失陷陶家园之前,曾听说过松风堂,盘踞在北方,那时不过是个小帮会,堂主罗厚德豪侠仗义,但武功平平,在江湖上并没有多大的影响。想不到近年来高手云集,而老堂主已死。
只听盲丐叹口气:“大小姐所言固然不错,但少堂主对大小姐的一片真情,大小姐心里总该明白的吧。”
方妍筠冷笑一声:“哼,不提也罢,若是出于道义,我该为天下苍生除害;正因为罗家有恩于我,进退两难,才萌生退出江湖的念头。不想他竟一路追杀,害得我父女沦落荒村,隐姓埋名,老父忧病交加,命丧他乡,身后连棺木都是仗好心的乡邻置办的……”方妍筠声音发颤,“就这样,名震江湖的一代侠女凌波仙子变成了村姑阿芳。”
“这……”盲丐顿了顿,又道,“常言道,爱之深,痛之切。少堂主实在是爱慕小姐太深了,小姐不接纳他也罢,说走就走,却深深刺伤了他的心。少堂主出道以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却偏偏得不到小姐的芳心,也怪他年少气盛,一发狠,做出了错事。事后他懊悔不已,派人到处打听小姐的下落,要属下无论如何请大小姐回去,他愿将金风堂交由大小姐掌管,重树侠名。”
方妍筠冷冷道:“不必了,请回去转告堂主,我方妍筠过惯了清净日子,不想再过问江湖的事。何况我已经心有所属,叫他不要枉费心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