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湾碧水绕过几间草庐,草庐的一侧绿柳成荫,树梢上隐隐约约一带远山。池塘小荷,别是一番情趣。自从离开扫叶楼,柳文轩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这种安适闲雅的心境了。
经过一段跋涉,他们来到了江北的镇上。这里口音大异江南,但风景变化不大,环境幽静,又便于观察南来北往的各路人马。他们打算在此稍事休整,再继续北上。这天,柳文轩就在下榻的客栈附近散散心,无意之间走到这如诗如画的画境中。
“芳院墙东闲道旁,须知春色柳丝黄。杏花未肯无情思,何事行人最断肠。”他在池塘边对景吟赏,又思索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感慨万千,一时竟出了神。
忽然嗅得一缕清幽的兰香,透过池塘上淡淡的荷香直送鼻中,夏炎残暑,让人顿感清爽。柳文轩大为惊奇,夏天都已经过了,这初秋哪来的兰花?
这时,水波中倒影出一个人影。一个云鬓微蓬的蓝衣女子。一转身,正有个清丽少女眼波盈盈站在他对面,她口角含笑,体态袅娜,身后柳丝飘拂,如浴春风。
柳文轩醉了。
那女子薄唇轻启:“先生好雅兴,杏花多情,柳丝牵愁,景无伤春意,人是伤心人。”边说着边缓缓走过来,“金缕毵毵碧瓦沟,尽展眉黛惹香愁。晚来更带龙池雨,半拂栏干半入楼。”
她气若兰蕙,优雅之极。看她脸色略显苍白,似有些倦怠,但并不憔悴,更有一种让人不胜怜惜的娇媚。而那如吐珠蕊的语调进入耳鼓也是十分的舒服,更兼她不同凡响的才思,使柳文轩生出一种俞伯牙遇到钟子期,同声相和、同气相求,千古知音难得的感触。
他与方妍筠相处有一段时日,她的美貌未必输于眼前这女子,而且更显得健康丰满,性情脾气也极好,温柔体贴,稳重干练,却从没有产生如此的心灵悸动。
“姑娘诗意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晚来更带龙池雨,半拂栏干半入楼’,更以想象画出妙境,落日昏雨,迷蒙凄清,画面浅近而意境悠远。”
两人谈论着诗词,极是投机,不知不觉已近半个时辰,柳文轩才想起问:“姑娘怎样称呼?”
她俏皮地说:“我穿这身蓝衣,你就叫我蓝衣好了。我就住在来兴客栈。”
柳文轩一怔,这也是他住的客栈。
不等他答话,蓝衣又笑道:“我却知道先生,住一个大门,却偏偏要在这里来才相识,是不是舍近求远?先生姓柳?”
“柳文轩。”话说出口,又觉得不自在,又补了句:“出门在外,图个方便,就和你叫‘蓝衣’一样。”
蓝衣笑道:“你倒是坦诚,但愿下次相见能叫你的真名。本来我也是好奇,柳先生与柳耆卿同姓,我客房里正有本柳耆卿刚写成的半部《乐章集》,先生可想一读?”
柳文轩兴味盎然,便随她去客房。见桌上果然有本当朝最负盛名的词家柳永的《乐章集》,稍一翻阅,足有百余首长调慢词。因出门已久,不敢多耽搁,匆匆读了其中几篇便欲告辞。
蓝衣却取出一页才写了半首的《浣溪纱》,上写:“越女淘金春水上,步摇云鬓佩鸣铛,渚风江草又清香。”词意清新,溶情入景,又婉转表达出渴求知音的心灵悸动。她提出要柳文轩替她续完。
柳文轩略一思索,写道:“不为远山凝翠黛,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盛忆刘郎。”写完,又补了一句“叶星寒为蓝衣姑娘续。”这里用了刘子骥山中遇仙的典故,正含不期而遇的惊喜。
蓝衣目光在“叶星寒”署名上滞留片刻,然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轻轻吟哦续文,又欣喜地把“碧桃花盛忆刘郎”一句重复一遍,喃喃说了句:“有这么奇巧的事。”
叶星寒问:“什么事奇巧?”蓝衣脸颊微红:“没什么。”叶星寒自然不知道,无意中提到碧桃,却与蓝衣的来历有很大关联。要真在碧桃花盛的地方相遇,那该多美妙!
离开蓝衣的房间往回走,经过一段葡萄架下的走廊时,发现旁边堆放的瓮头堆后面露出一只手。他飞步跨过瓦罐,推开破碎的瓦片,见到一具尸体,看那装束,当是店小二。周边没有打斗的痕迹,身上也没有伤痕,甚至脸上的神情都很坦然,既不惊恐也无痛苦的迹象,可能是在毫无防备之下中剧毒而死,没有作任何反应。而下毒的人因遇到其它变故,也没来得及处理现场就匆匆离开了。
正自思量,忽然心念一动,惊呼一声“玉儿”,身子便似离弦的箭一般直射出去。
叶星寒顾不得招呼,劈手将门推开,却见玉儿好端端坐在窗下。
叶星寒舒了口气。但刚放下的心马上又提起了,韩玉两眼直愣愣盯着他,仿佛看见一个陌生人似的。
叶星寒这一惊非同小可:“玉儿,你怎么了?”伸手要去拉他,韩玉竟惊恐万状地躲闪:“你是谁?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叶星寒忙道:“玉儿,是我,是大哥哥。我们天天在一起的,你记不起来了吗?”
“大哥哥?天天在一起?我……我怎么想不起了?”
“你再想想,是不是见到什么人,给你用了什么药?能想起来吗?”
“什么人……?什么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大哥哥,好象是有个大哥哥,带我来的,是你吗?”
“对,就是我,你想起来了?”
韩玉摇摇头。眼见她非伤非病,不痴不呆,却忽然间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好生怪异。叶星寒退出房去,悄悄在暗中守护。
将近午夜,听得息簌的脚步声,极轻,叶星寒沉声喝问:“谁?!”
“是我。”来人随即应声。是方妍筠。
叶星寒心头一宽,正愁无法照应韩玉呢。叶星寒简要说了店小二的死状和韩玉神志时常的事。
方妍筠问:“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
“有,蓝衣。”叶星寒又将邂逅蓝衣的事说了一遍。方妍筠听到叶星寒与蓝衣谈论诗文,还耽搁了那么久,皱起眉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叶星寒看在眼里,只当没察觉,继续说下去,却将去蓝衣客房,还为她续词的事略过了。
方妍筠问清店小二尸体所在,道:“你守在这儿,我去去便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方妍筠已经转回,又给韩玉把了脉,翻开她眼皮瞧个仔细:“这药物好奇怪。”顿了顿,又说,“现在看来她不呆不傻,只是忘了以前的事情,可时间一久必会呆傻,药力愈是上得缓慢,毒性愈是难解。是谁有这样厉害的药物?想达到什么目的?”方妍筠脸色凝重,轻轻自语:“一定是毒花出现了。”说这话时,她神色中竟颇为忌惮,平时的豪情都已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