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的日子不止有欢乐,也有遗憾。
就像赵圆子在择业时面临的迷茫,正是因为不知道现实真正的样子是如此单一、线性。这和象牙塔里宣扬的丰富多彩、无限可能、青春无敌并不那么一样,渐渐发现象牙塔里的很多美好基本都靠杜撰。
曾几何时,大学校园里的文化太多元,太碎片,太包容,甭管学什么专业,做过什么实习,论文写过什么,毕业后选哪个行业都很正常,也因此做什么都很平凡,让人迷茫无所适从。
选择男女朋友也是如此,早早地选了一个,却发现还有比这更适合自己的。但往往选了的也就还好,最遗憾的是那种观望半天,这山看着那山高,结果哪个都没有选择,自我介绍一直从I am a fresh student…到I am a senior student…都一直在感叹为什么我看上的,都成了别人的男女朋友。
就想问问,您那sophomore和junior都去干什么了,一眨眼就四年过去了,您还在纠结爱情怎么还不来敲门。年轻人,那么纠结容易“掉毛”啊,想开点不好么。
最难过的不是经历痛苦,最难过的竟然是从未开始。
现代社会节奏太快,用“太快”简直不足以形容。可能是闪电吧,对,“日新月异”这词儿,可能就是这么造出来的。
赵圆子进行了一番自我对话,她觉得没能在校园里谈一段甜甜的恋爱,真的是遗憾。可这不能全怪她自己,她觉得她妈又脱不了的干系。
赵圆子这代九零后的爸妈,多是在他们的父辈(也就是赵圆子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一辈)青年时赶上了改革开放的那一拨人。童年宏大,中年时分化成两拨人,一部分是下海的企业家,另一部分是失意的下岗工人。
以赵圆子为例,她妈出生在上世纪的60年代。生下来就在西藏,远离了很多尘世喧嚣。可能因为她妈小时候当过红小嘎兵的特殊成长经历,她妈的思维里包含了一些乖张。想要奋力拼搏,特别伟大,从不为自己考虑,张口闭口都是要为了社会主义事业奋斗。可是不知为什么,就像是使错了劲儿,或是方向不对,执拗让她从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不肯服软。
赵圆子有印象的,是她妈跟他爸吵架,吵的内容是地球到底怎么转。他俩都认为是自西向东转,但到底是顺时针转还是逆时针转,两个人争论不休。赵圆子对这件事记忆深刻是因为后来她知道了地球从北极看是逆时针转,从南极看是顺时针转,两个人说的估计都没有错,就是视角不同。她妈跟她爸吵着吵着就开始吵起别的事,那段就是赵圆子听不懂(或者说本能不想听也就没什么印象)的成人世界的家长里短了。
他爸的策略是,吵不过就躲呗,结果躲进厨房以后,她妈从外边打不开那扇门,于是恼羞成怒,边喊她爸的名字“赵海,你给我出来”,边边扬言要砸门,她爸不吭声,躲在里边抽烟。结果只听哐当一声,厨房炉灶和外边餐厅连接处的玻璃破碎的声音清晰可闻,赵圆子在隔着客厅的阳台里玩都听见很大动静。她出来问妈妈:“妈你没事吧。”她妈吼到:“就是因为你!”
谁知赵圆子从小理智和胆识就和常人不太一样,她明明自己也很害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她理性的分析把她爸都逗笑了:“妈我这是在关心你啊,看起来你手脚好像并没有受伤呀,难道是脑子受伤了。你刚刚对于我关心你的话,理解似乎有问题,你说搞这么大动静‘因为我’,因为我什么呢?你没说清楚啊。而且老师说破坏公物是错误的行为,是违反小学生守则的,那家里的公物是不是也不能破坏呀,那你这样也是错误的行为。”
后来怎么收场的,赵圆子记不清了,只记得直到她老爸因为工作殉职,那块空空如也的玻璃总能提醒她这次毫无意义的争吵。也正是因为爸爸的离开,赵圆子觉得家里的东西少了家的味道,爸爸亲手做的小马扎、钢琴上经过赵氏校准的节拍器、爸爸给单元楼地下室用水泥糊出的便携斜坡,还有爸爸办公时才带回来(自己老是偷翻里边每个文件夹却什么好玩的也没找到)的方块电脑。
这些都不是最缺少的,她跟母亲之间最缺少的,可能是最最简单的关爱,就像是“你饿了吗?妈妈去给你做饭。”这样的话她都很少听到。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老爸的追悼会上,她很难过,十二岁遇到这事儿的她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于是她天真地对母亲说:“妈,别哭了,我们要坚强!”可天知道她妈一副严厉到扭曲的表情冲着她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连哭都不哭,真是白眼狼。”赵圆子当时听了有些难过,可在众多亲朋好友面前,她眼泪忍住了没有流下来。
这件事对赵圆子影响很大,只是她母亲全然不觉。影响大到赵圆子觉得自己还没有经历那种懵懂梦幻的青葱少女时代,一梦初醒时,已是过尽千帆,什么事在她眼里,都算不上大事了。她能一眼看透生活中一地鸡毛背后最原始的状态,她那些情感中的纠结对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毫无意义,必要的时候她会伪装成十分世俗的样子。可大多时候,她选择了本能地逃离,逃离感情,逃离家庭,逃离爱情,逃离本在她那个年纪会在意的事情。她机械地学习和生活,知识对她来说是最简单最不会伤害她的东西,于是她的成绩对她一路开着绿灯。
就在她爸走后的那个学期,赵圆子考上了全西藏最好的一所初中,寄宿制学校,一周就回家一次。
有次电话里,赵圆子说要参加市里的一个英语竞赛,想要住在考场附近,于是撒娇:“妈,你就让我跟同学住外边吧,获了奖的奖金全给你,我需要你的支持!”她妈哼了一声:“你需要支持,我还需要支持呢,谁来支持我?!你没事别搞那些出奇捣怪的事情了。”赵圆子不服气:“那你把我年级第一的奖学金还我,一千块全交给你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响让鼓膜难以承受:“你一个学期住宿费和伙食费不用交的吗,你以为你活在真空里啊。没事不要瞎讲究,你周六要考试,我找人开车送你过去,行了吧?”“算了,我不住我同学跟我一起住宿舍,这周我就不回去了。”
可谁知偏偏就是那个周末,同学的爸爸说还是让她住城北的酒店,把她接走了。赵圆子心里本就不爽,但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会让她越来越崩溃。
周五下午,和往常一样,赵圆子还是搭军区大院里爸爸战友每周接他高二儿子回家的车。那四十分钟通往郊区驻军大院的路程总是她每周最盼望的,爸爸的战友会给他儿子买一堆零食,大哥哥总会大方地分赵圆子吃。
到家之后,赵圆子拿钥匙开门口的防盗门,发现门是从里边反锁的。于是开始敲门,可半天没开的门里边分明有动静。赵圆子有点担心她妈,于是用她爸不在以后就给她用的那个手机拨通了她妈的手机,《老鼠爱大米》的手机彩铃的声音在家里响起。她妈接了电话:“你不是说这周住学校不回来吗?”赵圆子说:“哦,同学也不住学校里,就回来了。我听到你说话了,帮我开下门。”她妈说,我在上厕所,你等一会。赵圆子说好。
大概五分钟以后,门从里边开了。赵圆子她妈把她往厨房引:“不知道做什么,就包了点饺吧,陷都和好了,就等你回来了!”赵圆子的敏锐觉得哪里不对,不是你不知道我回来吗?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赵圆子分明听到大门有被打开的响声,她冲过去看了一眼,了单元楼梯底下没动静。
她妈问:“你干嘛呀,那么紧张兮兮的。”
赵圆子说:“就是觉得哪儿不对,怕不是咱家招贼了。”
她妈:“看你说的,我在这呢,你怕什么。”
赵圆子听到这句,软肋一下就被戳中:“好嘞妈,我去洗手,咱们开始包饺子。”
可是,到了晚上,赵圆子隐约觉得自己房间哪儿不对,小床的被子是打开的。可是一般只有自己睡完不爱叠被子,妈妈一般都唠唠叨叨让自己叠被子的呀,自己不在的这一周,这被子没叠妈妈竟然能忍?算了,吃饺子嘴软,她打了一个饱嗝,在床上看书,安静下来,之后渐渐进入梦乡。
直到多年以后,赵圆子才解开了这个存疑很久的问题。还原一下当时的场景:那天的饺子应该是包给别人吃的,是男是女不知道,但因为自己的房间就靠着大门口,算是最好溜走的位置,那个“黑衣人”很可能把她小床的被子拉开在里边躲了一会儿。而那一声门响过后她追出去,往下看却没有声响,是因为她没有往楼上看。有个人正在悄悄地挪着步,不敢发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