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纪元十年，腊月二十九。
这里是陈国奉阳县，以前姜国的时候叫做凤阳，后来陈辛登基，地方官不知道新皇帝什么脾气，觉得“凤”字有些托大，稳妥起见换了个“奉”字。县城不大，坐落于陈国东南，隶属于青龙郡管辖，县内有村落三十五，护城河一条，大山一座，河是丽河分支，贯穿整个村落流向南面的古琴川。山属三鼎山脉，绵延到这里起了一个高峰，因远瞧着山的造型似个龙角，故名“龙角山”，当地人认为这是一座祥瑞之山。
年根儿下，奉阳县各处一派祥和，虽说江山易主帝王换姓，但百姓们管不到那些，只闷头过自己的日子，谁来当家对他们来说都不太重要，在这样一个年代下，能活着才是硬道理。
奉阳县离着龙角山最近的村落叫做龙角村，村子不大，有二百多户人家。因为龙角山物产丰富，所以村子里大部分的人靠采药为生。现任的村长姓牛，叫个牛有财，牛有财家祖上五辈做村长，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便定下了一个规矩，就是每逢新年，全村老小都要祭拜龙角山的山神，不为别的，一村的人指着龙角山吃饭，一年到头了给山神爷上上供，还是应该的。
牛有财今天一大早便起来，前一日他就已经着人将供品准备妥当，全猪全羊各一只，佳酿十坛，各类供果若干，至于香烛自不用说，足足备了两个挑框。简单收拾下吃了早饭，出门时已经有不少人在门口等候了。
这一天不用特殊通知，村里除了孕妇，寡妇，和来月事的女人不用上山，其他人都会自觉出门，每家要拿出三柱香一个鸡蛋作为自家的供品，随着队伍一同去龙角山祭拜山神。
龙角山的山神庙修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会的村长提出给山神爷爷修一座庙宇，村民们自然都答应，但是问题是，没有人知道山神爷爷长个什么模样，村子里几个德高望重的人商议了好几天，最后一个读过几年书的老者提议，按着他以前看过的书里那些神仙的模样拟一个，大家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也只好这样定下。于是请来了泥塑师傅，老者便跟他口述书里的那些神仙是个什么模样，可能是上了些岁数，以前看过的书记得不大清了，叙说的便稍微乱了些，再加上泥塑师傅也糊涂一点，赶等半个月后这山神爷爷的塑像出炉时，村长怎么看这个山神爷爷怎么像村东头李二狗家的大小子。后来才知道，那天是这小子请来的泥塑师傅，老者口述老神仙模样的时候，这愣小子一直在泥塑师傅身后冲老者做鬼脸。
但也没办法了，反正都是假想的东西，既是做出来了，那便用它罢，别扭是别扭点，但终归也只是个念想，因为这个，这小子回家还挨了他爹李二狗的一顿毒打。
就这样，山神爷爷被请至在龙角山半山腰处的一块天然平地上，村民们给山神爷爷修了庙宇，每年的腊月二十九大家都会来给山神爷爷进贡，祈祷山神爷爷保佑着全村上下有口饭吃。
今日，一行二三百号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山，前方有铜锣开道，来吓唬那些不冬眠的野兽，龙角山有野兽，但不多，人很少能遇见，据说十年前好像有个倒霉蛋被老虎吃了，自那以后再也没听说过猛兽伤人的事。
前几天下了雪，山里的雪不好化，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行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才看见山神庙，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快跑几步过去，将庙门前的杂枝乱草清理了下，又扫了扫门前的雪，总算露出了进庙的青石板路。
村长打头跪拜：“山神爷爷在上，牛有财携全村老小来看您了，请山神爷爷收下供品。”说的就好像山神爷爷真坐在庙里等着吃那些瓜果梨桃一样。
祭拜程序无非就是那样，上香，摆供品，村长祈祷带领着大家磕头，一套流程下来约摸着有两柱香的功夫便完毕了。祭祀结束后，由两个青年看着未烧净的纸元宝，村长则带领着大家打道回府。
这两个青年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各自执了一根枯枝扒拉着灰烬堆，两个人还是邻居，本计划着今日祭祀结束后一起去村外的冻河里打冰窟窿摸鱼，没成想被留在了这儿看火，二人心情皆是有些烦闷，无精打采的杵着火堆。
其中一个翻了翻灰烬的底，对另一个道：“差不多得了，这满山的雪，还能引出火来不成？”
另一个站起身伸脖子朝下望了望，道：“村长他们下了山咱俩就撤。”
二人敲定了主意，只等着浩荡的队伍消失在山脚他们便脚底抹油，脑子里还憧憬着今日会不会捞到肥美的桂鱼吃，就在这时候，身背后山神庙的里间，突然传来一声碗碎的声响！
“啪！”
碗碎的声音本不可怕，可是当下这么个环境，深山老林的，又在这庙门口，突然来这么一声，着实将二人都吓了一哆嗦，那个先提议脚底抹油的更是都跳了起来。
“咋了？！”
二人双双望向庙里，只见一个盛着苹果的碗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五六瓣，苹果四散在地面。
“嗨，一准是耗子。”另一人道。
这话给二人都解了心宽，即便不是耗子，他们也情愿相信是耗子干的。
“收拾一下？”
“嗯，得收拾一下，不然被村长知道了，咱俩都好过不了。”
嘴上都说收拾，两个人的脚可都没往起抬，踟躇了一会，还是那个胆子大的先迈了步，一边走一边自己还宽慰着：“这么冷的天还有耗子，怎么没把它冻死…”
胆子小的也是讲义气的主儿，见他动了，也随着走进去，还附和道：“嗨，耗子有口吃的就能活，这一个苹果够它吃一月了。”
说着话二人已经进得庙内，低头假装若无其事的捡苹果，但谁心里都是想着，赶紧收拾完赶紧出去，可十个苹果捡了九个，最后一个说啥也找不着了，庙里地面干净的很，根本没有一个空隙能藏的下一颗苹果，胆大的挠头：“娘的，多大个耗子，能抱走一个苹果？”
二人正在纳闷的四处寻摸着，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虽然不大，但却真真切切的扎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这苹果，也不甜啊…”
空气瞬间凝固了，两个人四目相对，掩饰不了的恐惧从他们脸上蔓延开来，那胆小的终于没忍住，“啊”一声叫出来拔腿便跑，胆大的这下胆子也不见了踪影，随着胆小的前脚后脚的窜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还大喊“有鬼”。
二人哀嚎着跟头马爬的下了山，摔了几个跟头都不记得了，脸上身上全是雪，因为是跑着下山，没多久便追上了还没到山脚的村长一行。村长离着老远就听到声音，他还在品，这大腊月的，是什么动物还在活动，听着也不像虎熊，却又听不出来是什么，赶等声音越来越近了，村长这才看见是这两个臭小子，俩人一前一后抱头鼠窜，到村长跟前一个跟头都扔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手指着山上说不出话来。
村长赶紧问：“小三子，咋了这是？”
小三子是那个胆子大的，他匀了几口气，断断续续道：“那庙里，那庙里有………有鬼！”
众人一听哗然，村长训斥道：“胡言乱语！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
“真，真的，他吃了苹果，还说，还说……”
村长急的拍大腿：“还说了什么？”
“还说不甜…”
村长皱眉寻思了好一会，突然一拍脑门，指着二人喝道：“两个无知的小儿，你们放肆啊！什么鬼怪，那…那是山神爷爷显圣了啊！”
众人一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皆是一惊，山神爷爷显圣？如此祥瑞之事果真让他们遇见了？要知道，当年姜国的开国皇帝姜允，据传说没坐上王位之前就目睹过一次仙人显圣，说是那位仙人指点了他一条明路，这才有的姜国一百年江山社稷。可如今这小小的龙角村，仙人来这里显圣所为何事呢？
没容的工夫多想，牛有财便赶紧操持着大伙调头二度上山，苦了他花甲的年岁，这两上一下，着实要了他的老命，可他笃定了这事就是山神爷爷显圣，即便今日死在了半山腰，也是死而无怨了！
浩荡的队伍又折返回去，甫一上了平台，气喘吁吁的牛有财便噗通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的作揖叩拜：“山…山神爷爷在上，方才两个无知的孩童若是有何冒犯，还望…还望山神爷爷多有原谅，莫要怪罪，莫要怪罪呀！”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等着庙里显圣的山神爷爷发话，可半晌过去了，庙内却是一点音信都没有，底下有人轻声质疑：“切，什么山神显圣，我看分明就是那小三子胡言。”
又赶紧被旁边人堵住了嘴巴：“嘘，神明之事，休要妄谈。”
就在一干人等等的皆有些着急的时候，庙里却突然传出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这猪皮太硬，怕是要咯掉老子的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