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的军力远在魏国之下,宋国历代皇帝都知晓。所以,新皇登基之后,便大加鼓励参军,军饷也比着之前多了一倍,这些年下来,宋国的兵力也是多了一些。但奈何蛮族的谋反不断,宋国也不得不分出来一些兵力,主管平蛮之事。能够用在北伐上的兵力,相对少了些。这次赶上魏国和柔然交战,可以对魏国南北夹击,所用的兵力,在皇帝眼中,最多不过五万军。所以,数日后,刘义康出了城,带着不属于自己管理的五万大军北上。
谢斯没有出府相送,像往常一样的在府中赏花,顺便听听赵氏偶尔传来的哀怨之声。
刘义康出城后的第一时间,刘义季就来了。他径直走到了谢欢歌的房中,笑吟吟的说:“悦颜,王叔来看你了!”
届时,谢欢歌正跟着曹奶娘学习女红,刚刚绣出的一瓣花朵,被刘义季随手夺了去,倒像是平时刘姀的作风。
小嘴巴立马嘟了起来,嚷嚷道:“王叔,你还过来,我还没学会呢,怎么跟个孩子一样。”
“说我是孩子?我大了你好几个头高了。”说着,他伸手在谢欢歌面前比了比,她依然没高过他的腿。
“王兄走之前,让我带你到我府中修养,你可想去?”
谢欢歌想都没想就想答应了,可他就要成亲了,这样又不太合适。虽然她不希望他娶亲,倘若他一定要娶妻,娶这个也不是不可以,毕竟那个姐姐看起来是个好人。
“我不去了,父亲不在,我留下来陪母亲。”女孩子说。
刘姀迈着小步子跑了过来,她身后的婢女慌慌张张的,一直追到屋内,都没停下来。
刘姀凑上前去,看到谢欢歌在绣桃花,哈哈大笑起来:“好丑啊!悦颜姐姐,你怎么能绣这么难看的东西啊?”
谢欢歌看看她身上穿着的桃花衣裙,轻蔑的说:“是啊,刘姀,听说你母亲绣荷花甚是好看,可你为什么总要抢曹奶娘给我做的桃花裙?在你身上才是好丑呢。”
刘姀好似要哭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看着刘义季说:“七王叔,我听说你带悦颜姐姐出城赏花了,你能不能带我出去呢?”
刘义季的脸上本有些笑容,稍纵即逝。“姀儿,四哥走的时候,把悦颜交给了王叔,我就要护她周全,不然你父亲回来是要责怪我的。不过赵嫂嫂这些日子应当无事,你可以找她问问。”
刘姀立即大哭起来:“王叔偏心眼,你们都向着刘悦颜,明明我才是妹妹,我才是需要照顾的那个人。刘悦颜,我恨死你了!”
小小的脸上不淡定了,看着泪雨如花的小孩子,就算她之前抢了她无数件衣服,她的母亲抢了她母亲的位置,她依然选择原谅。这恨意何处而来?同时,她又有些欣慰,她在他的心中,果然是不一样的。不然他不会对刘姀区别对待。
纵然刘义康北征未归,建康城中该举办的喜事一样也少不了。
那日,建康城比着之前喧闹的时间提前了一些,张灯结彩的道路两旁早早的等候了许多一睹衡阳王英姿的人。
彭城王府起的很早。谢欢歌卯时就已经睡不着了。那时,天上还有几颗星星,亮亮的。她就这么趴在窗边看着,直到星星消失不见,阙然过来招呼她洗脸,她才收拾了自己,并特意让阙然挑了件红色的衣裙来,喜庆。
太阳适时升起,到了迎亲的时候,谢欢歌看着刘义季从自己眼前经过,心里有些难受。阳光洒在他身上,好看极了。她突然认清了自己,她对他,果然是男女之情,不是亲情。然,君生我未生,她还是他的侄女,近亲啊!她又能如何呢?
不知是哪里来的孩子,跑到谢欢歌面前硬塞了一张纸条给她,上面是他的字迹:“午时,我在城外孤山等你。”
谢欢歌刚欲掉下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那骑在马上之人,冲她挥手微笑,幸福的样子,是对她的吗?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便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了。
她笑了,对阙然说:“让小童准备马车,我要出城。”
迎完新人的衡阳王府宾朋满座,热闹非凡。忽然,风云大变,春日里响起了惊雷,大雨瓢泼而下,在整个建康城,在整座孤山。一道道闪电打下来惊得满院子的人缩在一团。
突然,随着一声大叫,众人的目光投向了后院。只听得一名女子惊呼:“有刺客!王妃遇刺!王爷快抓刺客!”
一众亲朋慌乱躲避。刘义季慌忙跑去房中,却见鲜血直流到了门口,奄奄一息的袁文婉左肩插着匕首,脸色煞白,倒在血泊之中。
刘义季认得那匕首,再熟悉不过的样子了,这世上这仅有这一把而已。
寒风带着雨水如针刺般刮过他的脸,他挥手扬鞭,马儿急速奔驰,他犹如一头猛兽,在风雨中咆哮前进,直奔孤山。
两日后,建康城中有了新的酒后谈资:衡阳王大婚之日王妃遇刺,春雷炸响,狂风大作,王爷策马而去。皇上念及凶手悦颜公主尚且年幼无知,将其软禁在彭城王府,满十年方可释放。
这是刘义康吃了败仗回来之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
第二个消息是:谢斯不再让他靠近谢欢歌的房间。
第三个消息是:衡阳王全身有十多处刀伤,两处剑伤,已陷入昏迷之中,奄奄一息。
谢斯在他面前一直都那么平静,平静的让他不知所措。刘姀正拉着他的手指,开心的显摆从曹奶娘那儿拿到的谢欢歌的新裙子,她笑的很灿烂。
谢斯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忽然想到她不如在多年前的春日里淹死了该有多好。这样她就不用去面对这个人,不用去面对这些事,不用去看到这些景象了。
他说:“你不用担心,悦颜会没事的。”
“你觉得悦颜会杀七王妃吗?”女子问道。
男子犹豫了。五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这么残忍,怎么可能会杀掉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人呢?但是,有人证。他无从辩驳。他看着谢斯犹豫了。在她的眼睛里,已经沾了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已经不再是他倾城追随的清澈目光了。
“你犹豫了。”女子倒吸一口冷气,“你觉得悦颜会杀七王妃。”
“不会的,怎么可能呢?她还那么小。”
“对你而言,我们都不过是你用来向皇上表忠心的牺牲品。这些年来,你哪一日像对刘姀那般对悦颜?你根本做不到对吧?她身上有反贼的血,他容不下,你也容不下的对吧?刘姀的吃穿用度比着悦颜多了多少?刘姀又抢了悦颜多少东西,你不知道?她连周岁时候七王爷送的金锁都被刘姀抢走了,你不知道?她生下来就被你区别对待,她懂事,她不争不抢,只要她们愿意,她笑着双手奉上……可是她还只是个孩子啊,她才五岁……她才五岁就要承担大人才要承担的一切……你现在还要怀疑她杀人?刘义康,你别闹笑了……”眼泪就流了下来,好像她的话可以被天堂里的某人听到一般,继续说,“忘了,我们姓谢的早就该死了,我们本就不应属于这里,休了我吧,让我离开。休了我吧,及早给你的美人扶正。”
刘义康竟然生出一丝欣喜,纵然是责怪,她也好久不跟他说这么多了。
赵氏微笑着走了过来,像是无意,又像是有意。她高贵的衣着盖住了谢斯的风光,好似一家之主的模样,让谢斯苦笑一声:“她,才会你唯一的在意吧。”
赵氏轻蔑的略过谢斯的容颜。此时的谢斯,憔悴的脸上挂着失落,虽然她一直不问世事,但是王府的吃穿用度都要高于常人,憔悴是平日里看不到的。
赵氏说:“王妃好像是心情不好,脸都憔悴成这样了。是不是担心王爷?王爷如今已经回来了,王妃要放宽心了。可是呢,最近家里有人犯了事,皇上虽然不让她同罪于庶民,但还是被软禁了,这在同龄孩子中,也是不常见呢。也难怪王妃脸都成了这样。”
“都闭嘴!”刘义康罕见的发了脾气。
谢斯苦笑,留下赵氏跟刘义康说说笑笑,去了谢欢歌的卧房。
没有人知晓,这里并没有人。
也没有人知道,谢欢歌自从坐上那辆马车之后,就没有再回来。同行的小童也没有回来。重伤昏迷的衡阳王言语变得少了起来。对于孤山上的一切,他只说看到谢欢歌被推下了悬崖,不知后事。
更无人知晓,谢欢歌掉下悬崖之后,他也跳了下去,身上那一道道的伤疤,不是刀伤,其实是岩石剐蹭之后留下的。
渐渐的,这件事就淡了下来,人们也都安静了下来。少了一个孩子的彭城王府,变了许多。刘允的食量减少了不少,原本一顿饭的量要一天才能吃完。谢斯的眼泪流了很多,到最后已经流不出来了,需要她悲戚的事情太多,单凭眼泪根本不够。刘义康败仗回来之后主动辞去了大将军的头衔,在府中赋闲。唯一让这个王府还有人气的,莫过于赵氏和刘姀了。刘姀比之前更闹腾了一些,从早到晚的缠着刘义康。而刘义康待她,相比于之前好了数倍。
好在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建康城中议论此事的人,也渐渐淡忘了。桃花谢了春红,结了些小桃子,圆圆青青的,甚是可爱。
院中坐着一位妇人,妇人手中握着针线,半晌没有落下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