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欢歌醒是醒来了,却是不说话的,甚至都不曾问过二人是谁,一副生无所恋的模样。虽然每日跟随他们食些粗茶淡饭,也吃得香甜,但是日渐怪异的三人相处模式,可是急坏了源堔。
她的身体渐渐好了,时不时的会往水的上游看。只能看到溪水潺潺而来,却不晓得它经过孤山的时候,是否看到了那些要她性命的人。是否看到了她一直等着的他过来了。
源堔摘了些鲜桃回来,她对桃子很敏感,从来不碰。那日看到源堔抱回来的桃子,却生出一些别的情绪出来。
她拿了一个,洗也没洗,就咬了一口,竟也忘记了咀嚼。她就这么看着,像是看过去的自己,也像是看那个王府里的人。她甚至看到了她的七王叔策马前来,对她大声呼喊。
她好像忘记了,她对桃毛过敏。她身体开始不适,红肿且瘙痒难忍。她想把口中的东西吐出去,却又舍不得。她反复的张口数十次,终于在源堔的帮助下把那口桃子吐了出来。
看着手里的桃子,看着眼睛通红的双手,她跟他说了第一句话:“小哥哥,你能送我回建康城吗?”
男子给她拿了一套衣服,麻布素衣,跟源堔的相似。她的手和脸红肿的厉害,瘦弱无骨的人,从脸上看起来胖了数倍,几乎看不出来一点原来的痕迹。她原想着拿面纱遮起来,可在这地方什么都没找到,也就打消了这份心思。
次日,城外一对寻常百姓家的兄妹到了建康城。兄妹在彭城王府门口伫立许久,最终跳上了王府院墙。墙外,是举着双手担心她摔下来的男孩儿,墙内,是刚刚战败而归的彭城王和彭城王妃。
看着,听着,墙上之人的心却落了下去。她将要被幽禁十年,她背上了刺杀王妃的罪名。这一切竟是真实的。重要的是,无人替她伸冤。她看着院中二人的争吵,静静的跳了下来,一声不吭的跟着源琛回到了山林中的木屋。
一声不吭之下,波涛汹涌。怕已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待她脸上的红肿消散下去,她去了林中。林中长满了竹子,大的比她的腿粗一些,小的跟她的胳膊一般。却都长得很高,盖住了她想要看到的天空。
那竹子底下,是一个拿着一把木剑练习的孩童。孩子的动作流畅,每招每式皆是犀利无比。他手中的木剑倒像是真剑一般,剑锋过处,一根跟她胳膊一般粗细的竹子适时倒下,落到谢欢歌面前。
孩子看到谢欢歌时,打乱了阵脚,手中一松,剑也跟着冲向了谢欢歌。
说时迟那时快,安静坐在秋千上之人,择一片竹叶掷了过去,只听“嗖”的一声,木剑从谢欢歌耳边划过,打在了旁边的地上。男子腾空而起,对着那竹子踢了过去,只是一个转身,竹子已经倒在了地上!
谢欢歌收了收惊讶的嘴巴,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从心底冒了出来。混混度日不如为自己争点面子。想想之前被人打成烂泥,心中总是愤恨。眼前既然有了这等高手,何不先学他一身本事,待我王者归来,定要洗刷冤屈,将那栽赃诬陷之人挂于城墙之上。
源琛慌忙跑了过去,急切的问:“你没事吧?没吓到吧?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因为这里从未有他人来过,所以没有注意。你怎么会来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饿了?你若是饿了,我们就回去吧,我昨日打了只野兔,做给你吃。”
小小的心,突然暖了起来。曾几何时,她得到过这样的温暖,在那个王府里,很多人,都是这般对她的。如今,只有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男孩,不问她的身份,不管她是否杀人,只担心她是否饿了,是否吓到了,是否伤口疼了。
她说:“我不饿,谢谢你。我叫谢欢歌。”
“源堔。”男孩的嘴巴咧开来,“那个是我师父,通医术,算卦很灵,人称半仙先生。”
那男子听到她的自我介绍,微微一愣,笑道:“本是城中皇家子,化作孤山林间童。鄙人黎野。”
“黎先生,我想拜你为师。”谢欢歌说。
“你想学什么?”
“您的所有。”
黎野“哈哈”大笑起来,就连一边的源堔也是惊讶不已,他师父历来受他崇拜,他若是能学了个三五分,就已经谢天地了,她竟然要学全部?
“我的所有,你当知有什么?”黎野说,“小孩子要清楚大人的脾性,才能在大人面前装大人。”
“不知道,但是我一定要学!”
“你怎么知道我会收你为徒?你这么弱不禁风,不如我徒儿源堔资质高,并且是个不懂事的女娃娃,你不符合我的标准。”
“弱不禁风是表面,不懂事只是暂时的,女娃娃不耽误师父传授。”谢欢歌回答,“日后多的是男女平等。”
“好!”男子笑了,“我喜欢你这个男女平等。不过,想学我的东西,必须要满足三个条件。没有收益的买卖,你说破了天,我也是不会做的。”
谢欢歌想都没想答:“可以。”
“不要着急,你还不知道这三个条件是什么。”
“只要你肯教会我全部,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谢欢歌一口咬定。
“好!第一个条件:我姓黎,入我门下之人,必须是黎姓之人。”
“那您不用说了,我不姓黎。您这是铁了心的不收我啊。早知如此,还同我费那些口舌做什么?”
“诶,可以改的。”
谢欢歌想了想,她原名谢欢歌,本就无人知晓。既然不能用本名,她对“刘”又有着深深的厌恶,跟着他换个名字,未尝不可。
“那好,我可以改姓黎。”
“我这一生,只能收一个徒弟。既然已经收了一个徒弟,就不能再收你了。除非,你肯做我的孩子。倘若你做我女儿,我便把我这一生所学,都交给你。”
谢欢歌仔细的打量着这人,虽然看着是放荡不羁不修边幅的样子,但是在对视的时候,他的眼睛却意外的温柔。
“可以。”
“还有,我的话,便是命令,必须要服从!”男子在最后加强了语气,身边的源堔为之一振。
谢欢歌看他并不像是开玩笑,但是这种要求过于强硬,谁还不能有个自己的小心思了?封建王朝就是可怕,连思想都压榨。倘若真是如此,她谢欢歌也不是一个空口许诺的人,这件事情还是作罢了吧。
谢欢歌摇摇头:“没想到黎先生竟是这般的孩子心性。人若是长大了,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只有小孩子才会任人摆布。我不是一个能够听授他人命令之人,纵使现在我答应了你,但是不能保证我以后事事能做到。这样的包票,我不打。如果做您的徒弟,一定要抹杀掉自己,我觉得我不适合。”
“哈哈……”男子大笑起来,“你跟了我的姓,称我一声爹爹,学了我的本事,纵然你忘恩负义不听话,在黎姓之下,我也不怕你跑。不过,既然你不答应,那便换一个吧。”
“这么随便的吗?”
谢欢歌一头雾水,这个人突然变得不像这些日子看到的那般温柔了。眼神之中,似乎透着一丝戏谑之意,可又不像是对自己的。
“十五岁之前,不可离开我身边。”
“可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年两年的能学到点啥?十年虽然久了点,但是倘若真能学到这一身本领,也值了。
“都答应了?”
谢欢歌点点头。
“想在正式入门之前,了解清楚你将要认作父亲的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吗?”
“不用了。”
“你想学我的本事,是何原因?”男子蹲下身,尽量达到跟她在同一层面上,摸了摸她的头。
“杀人。”
“好!”男子愣了半晌,仿若使出全身力气,吐出这么一个字。看着眼前这个意志坚定的小姑娘,他把手中的扇子递了出去,“这个,是爹爹送你的见面礼。”
谢欢歌将那扇子仔细看了个遍,那扇子左侧画着一棵桃树,右边题了一句:“流水落花春去也。”
这不是南唐后主的词句吗?但这话和左边却并不像是一起的,一棵桃树便为春?流水又在何处?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您这一个半句为何意?这扇面左侧为桃树一棵,无落花无流水,这也不应景啊。”谢欢歌如实说道。
男子摸了摸谢欢歌的脑袋:“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读的诗还不少。如此,日后你便叫做黎歌吧。”
“真的要这么随便吗?话说这前后有何关系?离歌?是不是有些凄惨啊?”
“来,叫我一声?”
“师父?”
“说好了的,叫爹爹。”
“……爹爹……”谢欢歌怎么都觉得这声爹爹唤出来的不正常,倒像是在撒娇?不不不。谢欢歌摇摇头,我还是个孩子。
“诶,乖女儿。”男子笑嘻嘻的应了一声,顺便招呼源琛,“琛儿,今天先别练了,今个儿收了个女儿高兴,走,回去陪师父喝两杯,也庆祝你喜得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