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青拿出一根烟，问童莳介不介意，童莳说没关系，慕容青点燃了烟，猛地吸了一口，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郑静怡所在区域的总经理吗？”
“知道，她告诉我了，但没说名字。”
“哦？他叫林展飞，那郑静怡有没有告诉你林展飞的管理风格？”慕容青委婉地用“管理风格”替代了“为人”。
“说了，她说他是一个专制、挑剔但聪明果断的人。”童莳转述了Serena的原话。
“哦，她这么说的？”慕容青望着手中夹着的那根烟，弹了弹快要断掉的一小截儿烟灰，“你知道郑静怡为何要回国吗？”
“知道啊，她说主要是在国外待的时间太长了，父母年纪也越来越大了。”
“嗯，这不是主要原因。”慕容青掐灭了烟头，又重新点了一根烟，犹豫了一下，“主要是她跟林展飞分手了，两个人无法再合作下去。”这句话，慕容青纯粹站在曾经的朋友的角度说的。
“啊？”童莳不觉“啊”了出来，这倒是她想都没想过的，难怪Serena怎么都不提林展飞的名字，只说“总经理”，难怪她在提到回国时有难掩的黯然和伤感！
“而且林展飞已经结过婚了。”慕容青补充了一句。
“啊？”童莳又“啊”了一声。
“海外远不是你所知道的离婚率高那么简单。”慕容青往烟灰缸里点了点烟灰，原本前倾的身体往后靠了靠，“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要比国内复杂得多。”
“咱们公司在海外有十个区域HR经理和几十个国家HR经理，他们能适应，我应该也没问题吧。”童莳心想，难道你对我的能力有所怀疑吗？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慕容青似乎看穿了童莳的想法，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在海外工作，除了专业水平、英语、跨文化管理，以及对本国的人才市场、竞争对手、劳动法、税法等的了解，最重要的一点是把握原则性和灵活性之间的度，平衡与区域总经理、国家总代表、中方员工、本地外籍员工和HR团队之间的关系。作为区域HR经理，首先需要适应的是区域总经理的管理风格，然后采取相应的方式来配合和支持区域的人力资源管理工作。如果区域总经理很强势和专制，HR经理的工作会比较难做，是听总经理的安排还是遵守公司的制度，是按总经理说的办还是考虑其他人员的意见？要是经常屈服于总经理的强势，那么你不仅会打破公司的制度，还会造成某些国家总代表和员工的不满，要是坚守原则按制度办事，那么你又会得罪总经理和某些国家总代表，你的工作得不到他们的支持，也就无法再在区域待下去。”
“公司总部之所以往各区域外派HR经理和财务经理，将他们独立于区域的行政管理之外，说白了，就是要对区域的运营和管理起到监督作用，把人和财紧紧抓在手里，但实际上，公司的美好初衷往往流于了形式，因为区域总经理对HR经理和财务经理拥有50%的绩效考核权重，还有50%才在人力资源中心主任和财务中心主任手里。你知道，考核从来都是导向，而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尤其是搞销售的，更清楚如何钻公司制度的空子。”慕容青皱着眉头点了第三根烟，自从接手人力资源中心主任的职位，烦心事越来越多，烟瘾越来越大，“我说这么多，总结成一条，就是你的性格过于黑白分明，原则性又强，而林展飞的强势在公司是出了名的，他负责的区域业绩一直不错，王总（公司分管销售体系的执行副总裁）很罩着他，就算有人投诉，也都被王总摁下来了，所以，恐怕你不一定能接受他的这种管理风格。”
童莳终于弄明白了慕容青的好意，他是怕自己和林展飞合不来，最后被“驱逐”出局，再回国可能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受领导重视了。童莳忍着满屋子的浓浓烟味，轻轻但坚定地说：“谢谢主任的提醒，在公司这么长时间了，我想我对原则性和灵活性之间的关系已有比较深入的认识了，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跑的，呵呵。”是啊，从吴威的暗中作梗到季华欣、连栋的当面刁难 ，从简天浩的强硬到顾建平的圆滑，从内部报纸所面对的各种负面现象到人力资源管理所接触到的不同类型人群，童莳觉得自己真的像于姐曾经谆谆教导的那样，由一个棱角分明的小石块开始向圆不隆咚的鹅卵石转变了，所幸的是，她清醒地看到了这种转变，并有意识地控制着转变的程度，毕竟，做人还是有很多底线不能突破的。
“嗯，那你自己再考虑考虑，不着急，郑静怡还得在国内待几天。”
“好的，我明白。那……”童莳迟疑地看着慕容青，不知道是走还是留。
“你先走吧，我还有别的事。”
“好的。哦，对了，主任，还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童莳站起来准备离去时，终于把犹豫了好半天的话说出来了。
“什么事，你说。”慕容青仰头望着她。
“顾总那边，您能不能先不跟他说？”童莳的言下之意是，这件事最好由她自己来跟顾建平沟通。
“哦，没问题，你放心。”慕容青点头答应。
“谢谢您了，主任，那我先走了。”童莳道谢后转身出了教室。
慕容青坐在空旷的教室里，又点了一根烟，应该说，如果童莳去中东欧区域工作，他对她能否胜任没有任何怀疑，他所顾虑的是林展飞，这个人很不一般，童莳去了，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跟他闹翻，二是被他同化，而这两种结果都是慕容青所不愿意看到的。
童莳直接回了房间。Serena正躺在床上无聊地用遥控器不停换着电视节目，听到开门的声音，兴奋地说：“童莳吗？跟主任谈得怎么样啊？”
童莳没好气地说：“我就猜到是你，我都还没答应你，你怎么就先跟主任说了呢？”
Serena嬉皮笑脸地应道，“这也没什么嘛，主任只是找你谈谈，公司也没规定谈完了就一定要出去啊，呵呵，而且，主任了解的信息比我全面，看问题的角度也跟我不一样，旁观者清呀，这样可以给你提供更客观的参考意见。”
原来Serena是这么考虑问题的，再加上主任所透露的Serena和林展飞的那段过往，童莳顿时对自己刚才说话的那种语气有些不好意思，面带歉意地坐在Serena对面：“对不起啊，刚才我有点急了，主要是压根儿没料到主任会找我谈这件事。”
“没关系。”Serena很理解，“我也应该提前告诉你一声，我也没想到主任这么快就找你谈话了，昨天晚上跟他汇报工作的时候，提到候选人的事，他问我有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我就说你很合适，呵呵。”
“哦，这样啊。Serena，我想拜托你，在我还没跟我们顾总沟通之前，请你不要跟其他任何人说这事，成不？”
“成，一定保密！”Serena做禁言状，“不过，童莳，还有一点你得提前有个思想准备。”
“什么？”童莳也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尽管还有不到二十多分钟就要起床上下午课了。
“嗯，你知道吗，公司在人员内部流动上面其实很恶心的，有些心胸狭窄的领导不愿意放走一手培养起来的骨干员工，就死活不同意调动，有时候宁愿骨干员工辞职流失，也不想便宜了其他部门。虽然我不知道你们顾总是怎样的，但一旦出现我说的情况，可能你只有……”Serena没有继续往下说。
“明白。”就算顾建平同意调动，如果没通过林展飞的面试，自己同样无法再在上海分公司待下去的，总之，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么离开公司，要么出走海外。童莳盯着天花板，浮现的竟然是傅苡哲微笑宽容的脸庞，她不禁打了个冷噤，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会老想着他呢？童莳翻了个身，眼神落在了拉紧的窗帘上，傅苡哲的影子也跟着从天花板转移到了窗帘。
“呵呵，你也不必太担心，我说的只是最坏的结果，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个体系的，我想你们顾总多少也会给慕容主任点面子的吧，再说了，今年公司把海外业务拓展作为战略重点之一，人力资源更是要大力支持的，肯定得优先考虑。”Serena安慰童莳道。
“嗯，知道了。”童莳对着依旧在内心里微笑的傅苡哲，心痛的感觉如潮水般一阵阵袭来。
明天培训就结束了，培训班里的后备干部们随之也会各奔东西。当天下午结业仪式后，大家又像第一天到培训基地那样聚在一起吃个告别饭。孟齐、袁晶、童莳和Serena四个人还在同一桌，有了孟齐和Serena，饭桌上就不缺逗乐和笑声。童莳注意到，袁晶的眼神一直在围着孟齐溜来溜去，而孟齐却一直在和Serena以及其他人喝酒猜拳，联想到培训期间袁晶对孟齐行为举止所表现出来的不屑和无视，不觉暗暗好笑。袁晶的眼神滑过孟齐，碰到了坐在他旁边的童莳，童莳赶紧转移视线假装望着别处，袁晶的脸刷地就红了。
应该说，童莳对袁晶的印象还不坏，比起公司里那些精于算计的人，袁晶算是比较实诚的了，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心高气傲，也可以理解，人家总归是实至名归，有真才实料，况且如果不是这样，在招标部也很难保持那点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白，这也不失为一种掩饰和保护自己的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