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雪,茅草屋。
粗糙的木桌子上摆着两个残破的碗和一坛雪莲花酝酿的酒。木桌子边上摆着两块石凳,酒鬼和寒山楼各坐一边。
木桌子和石凳是寒山楼做的,虽不美观倒也还实用。
雪莲花酒是酒鬼酿制的,珍藏了些年头,一直舍不得喝。天将进入夜色时他从屋后的雪堆里小心翼翼地挖出来,像宝贝一样揣在怀里拿进屋。
寒山楼将酒碗倒满,而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鬼满含期待地看着寒山楼。
寒山楼放下酒碗,不言语。
酒鬼有些失望,他端起酒碗凑到鼻下,一股雪莲花香味直冲味蕾。他忍不住抿了一口,味道好极了。
酒鬼眼中的失落神色寒山楼看得清,“我早已失去了味觉,不再能辨别五味。”
酒鬼顿了顿,一口闷掉碗中的酒。
“若是不死在定能恢复你的味觉。”
“神医不死?”
“你可知今天这些人为何来杀我?”
寒山楼倒满一碗酒,抿了一口,摇摇头。
“是不死,”酒鬼端着酒碗,没喝,“他这是在向我求救啊!”
寒山楼一口一口地轻轻啜饮,“他遇到了麻烦?”
“看来麻烦还不小。”
“他不会武功?”
“何以见得。”
“活了那么久的人若是习武,只怕也不会太差。”
“他痴迷于医理,不懂一招半式。”
“竹叶山庄为何为难于他。”
“长生道。”
“长生道?”
“‘长生道’便是长生之道,世人只知三百年前的史书里已记载了我和不死的名字,却不知我俩活得还更长些。”
“如此说,那不仅是个传闻了?”
“当然。时至今日我已经活了五百三十三岁,不死还年长我两岁。”
“你们掌握了长生之道?”
“哪有什么长生之道,蚂蚁也有活百岁的,只不过有些生灵运气好一点,无灾无病的,自然长寿一些。”
寒山楼一口闷掉碗里的酒,陷入了沉思。
“可是......”寒山楼欲言又止。
“且不说它,”酒鬼将酒碗添满,“你可知我为何要你留下来?”
寒山楼摇摇头。
“我老了,一只脚已踩在了棺材里,死生对我早没了意义,只是可惜了我一身的武艺。”
“你要我做你的奴仆就是想将一身的武艺传授于我?”
“我看得出你心地淳朴,又有极佳的练武天赋,是继承我衣钵的不二人选,只是我怕你不愿,这才耍了一点小手段。”酒鬼喝了一口酒,“原本想晚点在告诉的,只是如今......”
“你担心神医不死?”
“我有一种预感,这事绝没那么简单。”
酒鬼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咕嘟一口喝光了葫芦里的酒,而后将酒葫芦横放在桌子上一巴掌拍碎,原来酒葫芦里有夹层,夹层里藏着一张羊皮卷,羊皮卷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酒鬼颤抖着手轻轻触摸羊皮卷上面的字痕,嘴里嘟喃着听不清的言语。
寒山楼默默瞧着,一言不发。
“这是我毕生的心血,”酒鬼双手奉着羊皮卷向寒山楼递去,“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寒山楼没有拒绝,他不是虚伪做作的人,他接下羊皮卷,沉默良久。
寒山楼敞开羊皮卷,小篆字体,密密麻麻,开头的三个大字突兀地惹眼——鬼剑诀。
“跪下,”酒鬼严肃地看着他。
寒山楼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谦卑地跪下,双眼闪烁着光芒。
“磕三个响头,”酒鬼依旧严肃地看着他。
寒山楼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额上磕出了淤血。
“叫师傅。”
“师傅。”
酒鬼泪流满面,“好孩子,快起来。”他扶起寒山楼。
“你先留在天山潜心参悟鬼剑诀,”酒鬼拭去脸颊上的泪痕,“我要出门一趟,若是此番我回不来了,切记——不要为我报仇。”
“我既已是你的徒弟,当与师傅共患难,且有徒儿躲在家中让师傅涉险的道理。”
“没大没小,”酒鬼装作生气的样子,“我说的第一件事你便不听了,他日我还如何教导你。”
寒山楼不再言语,但是他心中已有了盘算。
***
日落,微风,蝴蝶崖,石亭。
梦筱蝶头发有些散乱,红衣裙上染着斑斑淤泥。她喘着粗气,一连喝了七杯茶正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对面的阿三饶有兴趣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女儿,“看你这样子,莫不是见到了鬼。”
阿三一改往日风貌,一身上等的锦袍,活像一只公猴穿上了衣服。左手小指和拇指各带了一枚玉扳指,高贵得滑稽。他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头发梳得规规矩矩的。
他不再是任何人的阿三。
现在不认识他的人称呼他——风三郎。
认识他的人称呼他——风掌门。
江湖,阿三不在。
“比见鬼还可怕,”梦筱蝶轻轻放下茶杯。
“哦?说来听听,”风三郎慵懒地喝着茶。
“天山酒鬼一棍废掉了无涯。”
风三郎猛地抬头,眼中是不可置信,“一棍?”
梦筱蝶不容置疑地点点头。
“而且那棍......”
风三郎打断道,“那棍怎么了?”
“他接住一片空中坠落的雪花,捏碎成棍。”
风三郎诡异地笑,“怎么可能,世间哪会有如此诡谲的事......”
“爹爹,筱蝶亲眼所见!”
“别告诉我寒山楼还活着,”风三郎正心烦意乱,谴责之色不觉间浓重了几分。
“寒山楼与酒鬼在一起,所以......”
咣当一声响,梦筱蝶缩着肩,噤若寒蝉。
风三郎将跟前的茶壶掷在石桌上粉碎,“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
黄昏,蝴蝶崖,地牢。
五根黑铁链分别锁住雪晴的四肢和脖颈,使她夜不能寐、坐不能歇。
梦筱蝶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女子,笑得撕心裂肺。雪晴的白衣不再纯净,污垢像虱子般爬满了她的全身。
梦筱蝶轻轻触摸着雪晴脏兮兮的脸颊,“瞧,都脏了,啊哈哈哈......”她滑稽地唱着独角戏。
雪晴异常的平静,她本该愤怒的、她本该咒骂的,可她却出人意料的平静。
“你只不过是一个从破烂堆里捡来的贱种,凭什么总摆出一副纯洁无瑕的模样,啊?”梦筱蝶捏着她的下巴瞪眼瞧着她。
雪晴不言语。
“花满楼确实适合你,你也只适合花满楼,你瞧,你离开花满楼还不到半年,你成什么样了。”梦筱蝶放开她,从怀里抽出一块血红的丝巾擦了擦手,“贱种就是肮脏,记住,这才是你真实的模样。”
雪晴不言语。她的衣服很脏了,但是她的眼睛依旧明亮如月光,她的心灵依旧澈明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