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大雁回巢,江慈背着仅有零星几颗灵芝的竹筐,腰间挂着一条攀岩用的铁爪藤,手杵木杖在陡峭的山崖上艰难前行。
“自从穿越到这废柴书生的身上,我的身子骨跟从前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江慈愤恨不已地自言自语,“进山一天就挖了这么几只拳头大小的破灵芝,能卖几个钱啊,真倒霉。本想着走了大运才撞见那千年一遇的肉灵芝,正准备赚个盆满钵满,又眼睁睁地看着灵芝娃娃撒腿溜了。哎呀,悲哉哀哉!”
一个时辰前,江慈惊见一只粉嫩剔透的灵芝娃娃侧卧在雁阳谷深处的大树桩上小憩,娃娃张着小嘴酣睡还打着呼噜,甚是娇憨可爱。
灵芝娃娃学名肉灵芝,身长三寸,形似婴孩,是价值连城的珍稀药材,千百年来人们也只是在史书上见过文献记载。
江慈当时本想趁灵芝娃娃熟睡,悄然逼近把它掳走,谁知自己在离娃娃只差一尺的距离时不慎被脚下树根绊倒,差点一头撞在树桩上。而灵芝娃娃则迈着藕节般的小胖腿撒着丫子窜进树丛里消失了。
“该死!倘若换做从前的我,这只肉嘟嘟的灵芝娃娃早就收入囊中了!”江慈背靠树桩,瘫坐在草地上,一边揉着闪了的腰,一边嘟囔着抱怨。
穿越前的江慈曾是一名雷厉风行、身手矫健的国际刑警,一次执行境外解救人质的秘密任务时,被罪犯份子一枪击中心脏,当即倒在血泊之中失去了知觉。再次苏醒后他便穿越到了镜花国这同名同姓不同命的穷书生江慈身上。
话说这穿越后的第一幕发生在三天前那一个晴空万里的下午。双蝶镇的莲花池前突然人头攒动,围堵了一群伙头接耳的父老乡亲。
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被乡亲们从池塘里捞了上来。该男子衣衫尽湿,头发凌乱,仰面平躺在岸边。一位彪形大汉在人群中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地蹲下身去,嘴对嘴地帮这位奄奄一息的溺水书生做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大约做了半炷香的功夫,羸弱男子终于微微睁开了双眼。是的,豪气冲天的国际刑警江慈苏醒了,他不知所措又无可奈何地成为了这具弱不禁风肉身的新主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贴着他脸做人工呼吸的这位三角眼外加大饼脸的肥硕汉子。江慈吓得虎躯一震,一个哆嗦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这死胖子竟敢占我便宜?!老子可没有断袖之癖,滚开!”江慈提起手正准备狠狠扇这无耻壮汉一巴掌,谁知他这麻杆般纤细的手臂刚挥到半空中就拉耸着回落到地面上。这身手即使是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都是浮夸的溢美之词。
“江小弟,冤枉啊,我这是帮你换气救你的命嘞!你刚才跳池塘寻短见差点淹死,要不是我你可就去见阎王爷喽。”柿子脸的壮汉急得手舞足蹈地解释,他还特意拉来一位围观的白须长者,让老人家给他作证。
于是一伙儿人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江慈总算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一世的江慈年方二十六,是一个参加科举考试九次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的榆木脑袋。上午他兴冲冲地奔去衙门门口查看科举入围榜单,细细检阅了三遍榜单,却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显然他再一次名落孙山。书生江慈虽然读书不开窍,却是个脸皮极薄又心思敏感之人,他不堪九次落榜的屈辱,于是回家路上索性就在这莲花池边投水自尽了。
不等江慈缓过神来,壮汉和白须老者便一左一右搀扶着江慈,把他护送回家了。叮嘱完江慈换上干燥的衣服,免得着凉,两人便结伴离去了。
换好衣裳,江慈盘腿坐在床榻上,环视这家徒四壁的破砖房:屋里只有两张窄小的床榻,一张圆木桌、两个板凳和一口土灶。
刚才白须长者在回家路上提起江慈的父亲,说起江父是一个采办灵芝的小商贩,每日白天都会去雁阳谷采集灵芝,然后每逢赶集日便带着采好的灵芝去镇上兜售。
“上辈子不说大富大贵,我家起码也是个中产阶级,爸妈还供我在国外上了四年警校。如今穿越后却成了赤贫的落魄书生,看这光景每天恐怕连肚子都填不饱了!”江慈呼了口气,直接倒在了床上。他真希望自己可以昏死过去,醒来后永远离开这个破败的小屋和离奇的时空。
没等江慈合上眼,他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木门被哐当一下推开了。
“我的儿啊,听邻居说你方才跳水寻死?!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当爹的也不活啦!”一个沧桑而焦急的男声传到江慈耳边。
他从榻上爬了起来,看见一位头发白了一半的消瘦小老头坐在床沿,背后还背着一个装满灵芝的竹筐。老头的眼神清澈朴实,一看就是个没有城府的老实人。
这老头就是江慈的父亲江仁义。二十年前江家的祖宅着了一场大火,稍微值点钱的物件连同房产都化成了灰烬。之后江仁义的妻子也因过不下去穷日子,一狠心撇下丈夫和亲生儿子,跟一位外地来双蝶镇做生意的商人远走高飞了。
“爹,我这不好好的吗,莫要担心。”江慈看着这爱子心切的孱弱老人,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
江仁义看着毫发无损的儿子,这才放下心来,他从衣袖里取出一个渗出油水的小纸包,塞到江慈手中。
“我在下山路上买的肘子肉,慈儿,你快趁热吃吧。”江仁义暗自咽着口水劝道。
江慈打开油纸,里面有七八片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酱肘子肉。
“爹,你也一块儿吃啊。”
“我下山时已经吃了个油腻腻的大烧鸡,现在撑得不行,吃不下喽。”
江仁义连忙摆手推辞,可看他那干瘪的身形和枯黄的面色,哪像刚吃了个烧鸡的,倒像是饿了半个月刚从牢房里放出来的。
“爹,我以后再也不参加科举考试了。从明天开始我和你一起上山采灵芝,只要我们父子同心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说着江慈抓起一片酱肘子放进嘴里,味道还真是鲜香可口。
江仁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儿子突然间放下坚持了九年的科举执念感到难以置信,却又欣喜至极。
“慈儿,你终于想开了,太好了!”江仁义激动得老泪纵横,“明儿个我就带你上雁阳谷,把我这几十年采灵芝的要领都传授给你!”
第二天一早,江仁义兴高采烈地携着瘦弱的江慈上山了。一路上江仁义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这三十年采摘灵芝的种种历险趣闻。接着他又像给孩童讲故事那般,提到了古书上记载的灵芝娃娃,据说这种奇异的肉灵芝只生长于雁阳谷境内。倘若逮住一只肉灵芝,炼制仙丹,食之方能长生不老。
他们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才进入大名鼎鼎的雁阳谷。时下正值初春,雁阳谷内的树林植被颇为茂密,鲜果野花随处可见,色彩斑斓的鸟儿在树枝间穿行。一条清澈见底的山间小溪潺潺流水,而溪水的上游便是雁阳谷中央那座高达百米的蓬莱大瀑布。瀑布下方的池水碧绿晶莹,而且每隔一片水域都是色泽不同的绿色,宛若数十块各色美玉拼接而成。
“传说蓬莱大瀑布后面住着各路神仙,我等凡人不可靠近瀑布惊扰仙人,不然必遭反噬。”江仁义特意嘱咐道,“几百年前曾有几名鲁莽之人试图潜入瀑布后方一探究竟,但都被瀑布池底的激流旋涡卷走,无一生还。”
江仁义领着江慈站在距离瀑布池水边缘十米开外的位置小声嘀咕,以免唐突了诸位仙家。江慈仰起头望着这宏伟的蓬莱大瀑布,心中不以为然:封建迷信害死人啊,什么急流旋涡,当这是百慕大三角么?
两人继续往山谷深处前行,一路江仁义采摘了不少灵芝,但都是个头偏小的普通灵芝。江慈则是跟在父亲身后,悉心观察他的言传身教。
下午接近日落前,江慈和江仁义坐在山崖前的一块遍布青苔的大石头上休息。突然江慈一抬头,发现前方山崖边缘长了一只跟成年男子脚掌一般长的大灵芝。
“爹,你往上看!”
顺着江慈的手指朝向,江仁义也发现了那颗长在三四米高的山崖陡壁上的大灵芝,他兴冲冲地说:“这只大个子灵芝起码能卖五十两银子,采了下来,咱们爷儿俩够吃一年的,还能重新建个像样的宅子!”
说着江仁义站起身来,取下腰间挂着的铁爪藤,他手中摇晃铁爪藤的藤绳,铁爪在空中旋转数圈,然后他借着风力使劲将铁爪抛向山崖边缘的岩石上,铁爪不偏不倚地牢牢挂在了石岩上。
“爹,这个铁爪藤结实吗?你要当心啊!”江慈有些不放心。他看着父亲那佝偻婆娑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爹干这一行三十年了,无需多虑。等爹摘下这大灵芝,明天咱们去镇上得药材铺换了银子,爹就带你去酒楼吃顿好的,再给你买几身新衣服!我家慈儿生得这般俊俏,却整天穿的破破烂烂,都怪爹没钱没本事。”江仁义一边憧憬未来一边埋怨自己。他这把老骨头活着就是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说着江仁义便顺着藤绳吃力地往上攀爬,他逐渐衰老枯竭的身体早已力不从心,所幸的是凭借多年的采摘攀爬经验,勉强还是可以完成任务。
眼看江仁义的左手将要触及那颗亭亭玉立的大灵芝,突然间刮起一阵凶猛的妖风,山谷里树林花草都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枝叶散落。这时山崖上方的碎石子也被呼啸的狂风刮起,一块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到江仁义的头上身上,他紧握藤绳的手也被石头击中,加上铁爪藤左右摇晃,他一失手从半空中跌落下来,人仰马翻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爹!”江慈迎着狂风冲了上去,他的眼睛被风沙吹得泪水汹涌,步子也迈得极其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