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泉马车继续往前，马车上金铃儿叮叮当当，仍是宛若清泉。唐少橙安坐于马车车顶，嘴唇轻咬，低下头，静静看着驾车的陆陵。陆陵自离了艺城，便是一言不发。他长鞭挥动，眼中只有跟前的飞泸及轻言。
唐少橙看了陆陵很久，也不知该如何与陆陵言语。雪晴坊中的一切，她已知前后因果。到底是误会了陆陵，不分青红皂白，白白给了他一巴掌。唐少橙心愧，嘴巴微张，意欲开口喊住陆陵，“黑……”。
唐少橙只喊了陆陵绰号的第一个字。她的脑海忽是遐想到自己浑身绑缚，横躺床上被欺辱的画面。一时间，唐少橙又失去了叫喊他的勇气。唐少橙心头懊恼，心上毛毛躁躁。何苦打他一巴掌？若是没打他一巴掌，一切倒可以解释。也不至于如此难堪。怎就如此轻易出了手？唐少橙看着自己的右手，暗自嗔怪。
夜色之中，听泉马车的四角，各亮一盏灯火。打造这听泉马车的苏墨，倒是个能工巧匠。马车四角的灯盏，玲珑小巧，外有浮纹雕花，四壁薄纱遮蔽，纱帐绘制梅兰竹菊四君子。整个灯盏，甚是精美。灯盏中，灯油不添，盛放一块东海海石。这海石，昼吸日阳之耀，夜放光泽不衰，宛如烛火。
唐少橙抬眼，又看了一眼陆陵。陆陵的身影，在灯盏的映衬之下，有些消瘦。这厮，自离了游云山门，只是数日，便又是消瘦不少。到底是游云门的饭食好吃些，难为他不在山门中享福，一路庇护追随，唐少橙暗自思忖。
唐少橙又是想到些别的，他该是还在生闷气吧。陆陵的性子向来倔强，今番得罪于他，只怕也不好与他交代。唉，唐少橙轻轻叹息一声，不再想今日发生之事。她顺势在马车车顶躺下，脑袋枕臂，秋刀搁置马车车顶一侧。一双明眸，清清亮亮，她静静看着头顶的星辰。
夜空之中，繁星点点。一颗又一颗星辰闪烁光芒，或明或暗。夜风吹过，撩动了唐少橙额前的几缕青丝。唐少橙眼睛眨了眨，看着这头顶的繁星半个时辰，心头终是平静。
唐少橙躺在马车车顶，终是开口言语，“黑面鬼，今日之事，我非是有意。你……你别放在心上。”
夜色之中，一阵静默。只有一阵风声，轻轻而过。过了许久，陆陵终是应声，声音有些低，“下次……问明白了再打。”
唐少橙听言，不觉噗嗤一笑。原以为陆陵该是记恨这一巴掌，却不想他竟是这般豁达。问明白了再打，这陆陵的脾气倒是好的很。唐少橙不觉间，认真点了点头。虽是相隔有些远，陆陵也未必能看到。
“嗯，依你。”唐少橙认真说道。
“那厮也是有些手段。他用来迷倒你的药香，内中药材虽是寻常。然制香之法，有些玄妙。他能凭借轻功身法，在我眼皮底下溜走。其轻功身法，该是不俗。也不知他到底师承何门何派。将你掳掠，又有何目的？他该不是冲着我游云门而来……”陆陵长鞭挥动，轻轻抽了飞泸一下。飞泸脚步迈开，一时撒欢。
唐少橙听陆陵言及那白衣公子，又是想起了自己别解下的外衣，脸上又是一红，“他……他该是……”唐少橙停顿，又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只得说道，“不说他了。”
陆陵见状，自觉有异。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马车。只见唐少橙足穿马靴，两腿自马车车顶垂下，身子却是不见。原来又是躺在马车车顶，陆陵摇了摇头，转头看马，又是挥动马鞭，抽了飞泸一鞭。
听泉马车上金铃儿叮脆轻快，二人静默良久，又是无话。唐少橙静静地看着头顶的星辰，看得有些出神。陆陵专注驾车，时不时挥动马鞭，驱车南行。
唐少橙看了漫天星斗，许久许久，终是再次开口说话，“黑面鬼，你看你头顶的星星，可真亮。”
陆陵抬头，确见一颗繁星在自己头顶，闪烁星光，这颗星辰，比起别的星辰，确是更为明亮。莫非是太白星？陆陵暗问，看了头顶的繁星片刻，又是扭头专注驾车。
唐少橙躺在车顶，思绪漂浮，随性遐想。她回忆起了当年陆陵二十一间救自己时的模样，想起了那年云山大战的惨烈，想起了山门中的岁岁，想起了蜀地送来的两只相思云雀……
她予那两只相思云雀取了小名，名唤云云、朵朵，心头期盼二雀能如云朵般欢快。唐少橙又是想起了其它的，那年静心崖中黑面鬼传授的剑法，禁地之中拔出的秋刀……
岁月如行云流水般过去，有些事儿倒是越来越记不清了。记不清的，譬如何时不再叫他师傅？何时叫他名字时心上有些慌乱？唐少橙想到些好玩的，一时嘴角轻笑。
她自马车车顶坐起，看着陆陵的背影，张嘴就问，“黑面鬼，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这一问在空中传荡，说出口时连唐少橙自己都吓了一跳。
为何要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喜欢的姑娘，还用得着问么，不就是夏依依那般的女子么？知书达礼，温文尔雅，大家闺秀。自是清丽脱俗，又怎会是自己呢？唐少橙思忖此处，心上有些神伤。纵是夏依依身死，他念念不忘，不也还是她？自有藏锋碑后，他日日去得，停待良久，不愿挪步。到底是个痴人，一生一世，该是只会喜欢一人。既是如此，又何必再问呢？唐少橙苦笑。
唐少橙之言，传到陆陵耳中。陆陵也有些意外。唐少橙到底是问了些不该问的。陆陵缄默，挥鞭的右手也有些迟疑。喜欢谁，重要么？陆陵暗自问了自己，却没有答案。
唐少橙见得陆陵有异，自知这一问，问得陆陵心头难受。她一时轻笑，开解陆陵，“我与你说笑呢。你喜欢的，我自是知道的……黑面鬼，你看那远处的弯月，好像眉毛一样好看。”唐少橙抬头看着远处弯月，手指一伸，又将星辰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一百零一……三百零三……数不清数不清。”
唐少橙大笑，一声高喊，“我数不清……”一滴晶莹自她的脸颊划过，她静静地看着陆陵的背影，继续欢笑高喊，“这天上的星星，我真的数不清。”那笑声，干干净净，清清脆脆，好似一个孩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