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灼捂着耳朵，腾地一下坐起身来。
头晕目眩、光影乱晃，周围声音嘈杂——
“连续撞墙二过一......”
“吉尔维扣过劳伦特！他进去了，杀进禁区！”
“皇家兵工厂的防线形同虚设！”
“倒地！吉尔维倒在了禁区，马蒂厄伸腿绊倒了吉尔维！”
视觉逐渐恢复。
看到的东西留着重重虚影，脑袋有宿醉般的晕眩和疼痛。
肖灼环顾，发现自己置身一家约克尔风格的酒吧，柜台后的酒保肤色棕黑，一头自然卷的浓密褐发，正认真擦拭酒杯，不远的电视上播着约超联赛。
“假摔？假摔！裁判竟然判了吉尔维假摔！！！”
“第二张黄牌！太妃糖的前场核心可以兑换一张红宝石卡了！”
“我们重看慢动作，客场一球落后，又被罚下一人，太妃糖这下有大麻烦了！”
酒客们发出几道寥寥的嘘声，继续该喝的喝，该醉的醉，该睡的睡。
“糖果，给这位先生一杯咖啡。”隔着一个座位，一位衣品不俗的中年绅士对酒保说道，向仍然处于晕眩的肖灼微微颔首。
肖灼接过咖啡，勉强喝了一小口，浓郁的苦香冲进喉管，醇厚的韵味扩散，让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这是——”
“重播而已，下半场八十一分钟，裁判送给太妃糖一粒点球，补时阶段替补上场的科恩头球绝杀。”中年绅士啜了一口红茶，继续说道，“精彩的逆转。”
“呵，怪不得。”肖灼了然地点点头。
看电视回放，刚刚那球明显是个误判，酒客们的反应如此淡定，原来是提前都知道了结果。
他放下咖啡，坐正身体，打量中年绅士两秒。
这位先生年不过四十，乌发棕眼，头发微卷，气质内敛而谦和，衣着打扮有着浓郁的约克尔风格。褐色风衣敞开，露出格纹马甲，格子围巾熨帖地披在胸前，一顶圆边帽放在身边，手中摊开一份报纸。
“哈罗德·里瑟。”中年绅士放下报纸，主动伸过手，“你可以叫我哈罗德。”
肖灼欠起身，握住对方的手，一时却有些犹豫。
“肖副主管是吧？供职安联众信，信息与数据安全保障部。”哈罗德一笑，从怀里掏出金质怀表，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按照镇子上的规矩，作为你的公信人，我可以免费回答三个。”
“公信人？”
中年绅士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个问题？”
肖灼稍作思索，点了点头。
哈罗德从面前的托盘上捻起一颗裹着锡箔的糖果球，慢慢剥着糖纸，说道：
“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座叫做科茨的小镇。外来者想要进入，都要找一个拥有公信资格的当地镇民，作为入镇公信人。”
“类似于介绍人？”
“可以这么理解，但不止于此。居于镇子和初入者之间，公信人有很多义务，要同时对两者负责。比如回答初入者三个问题，做必要的引导。初入者在镇子上有十五天的临时居住期，在此期间内，初入者的言行由公信人提供担保。”
回答虽然简短，信息量却不小。
肖灼捻着下巴，沉思几秒，“这里既不是上京，也不是约克尔。”
哈罗德看了他一眼，嘴角微牵。
“当然不是。”中年绅士回答道，“你已经猜到了答案：这里是一片虚拟数字区域。根据此间盖然性准则，默认此回答不形成公信契约，属于‘必要的引导’，不占用第二个问题的解答。”
虽然猜到了些许，但听到确切回答，肖灼还是吃了一惊。
上京不比新海，针对脑部的电子化改造技术还没有推广。
由于区域特性和外部环境，安联众信对此类技术态度谨慎，身为中层管理，肖灼自然是没有安装过响应器、辅脑等电子装置。
不进行电子化改造，就不能构建完整的信号传输通道，无法接入全浸入数据空间。上京的数据行业大多采用脑电模拟，作为折中与替代方案。
可是，脑电模拟是时代性的产物，自然有着时代的局限。
使用者接入的是一段固定流程的demo，就像肖灼经常调用的机武部训练数据卡，其更像一部可以参与的虚拟电影，距离全浸入式实时演算相差甚远。
哈罗德的回答非常明确，肖灼现在身处一片真正意义上的“虚拟数字区域”。
这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在昏迷期间，他被安装了响应器，甚至辅脑？
两者都不是小手术，需要专业度极高的精密设备，想在安联众信控制的上京地区完成，更是难上加难。对方如此大费周章，打通他的大脑连接通道，将肖灼接入这片虚拟数字区域，目的何在？
难道仅是为了他大脑中那些级别并不是很高的数据安全信息？
或者，
与“花町湾事件”有关？
肖灼用眼角打量中年绅士，试着将他和神秘三人组中穿格纹马甲那位对上。虽然疑团满腹，但他提问依然极其小心，只沿着事件的边沿，试图获得大概轮廓。
病房中的争论，手术室中的惊魂一瞥，再联系自身的经历——
他明白自己陷入了精心编织的事件，不只情势复杂，而且牵涉众多，各方的目的也不尽相同。初步判断，“三人组”是要塑造他的“数据躯体”。目前为止，他们的行为也算是友善。哈罗德更是第一个正面出现，以相对平等姿态进行沟通。
病房中那个英姿飒爽的林姓女子已经是少校军衔，干枯老者作为她的上司，级别必然更高，更不用说连邵怀佐都亲至现场。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看到这些信号画面，但肖灼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病房中发生的一切，必然与事件有密切关联。
以自身的层级，根本上不了牌桌，更难以判断事件各方的意图。正因为如此，对于亟需情报的肖灼来说，哈罗德提供的免费提问机会才越发显得珍贵。
科茨镇存在于虚拟数字区域，再结合先前三人组对话中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中年绅士的身份肖灼已经能猜出一半。
另外两人中的矮个子更偏向技术，在现实中应该是研发人员，壮汉则被叫做“特情头子”，很可能是某个秘密机构的管理者，也是事件的策划人之一。
思索良久。
事件没有随着解答清晰，免费的提问机会只剩下了两个。
哈罗德并不着急。
趁着肖灼考虑的间隙，糖纸终于被彻底撕掉，露出一颗紫粉相间的蓝莓糖果。
中年绅士摇了摇头，招手向酒保要了一杯热牛奶，倒进瓷质托盘，顺手将蓝莓糖果也丢了进去。
“它是你的了，线团儿。”哈罗德轻敲吧台，对着自己的圆边帽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