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杨晖从公司溜出来,回到昨晚吃饭的餐厅喝茶。一路上,警察手持冲锋枪,如临大敌,正对过往车辆严加盘查。
近十年中,禺城第二次出现枪战,第一次是在幸福新村,几十名警察在那里逮捕了一位手持冲锋枪的抢劫犯,但没有发生枪战,而这次不但发生枪战,而且死了三个人,事件非常大条,全禺城的警察都出动了。
餐厅里,几乎都在八卦着这件事,杨晖转了转,在一桌像是混混的桌子边坐下来,要了壶铁观音,边喝边竖着耳朵,听着边上人的谈话。
这桌子坐了四个人,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红头发低声说:“平哥,听说昨晚动了家伙,死了四五个,这种场面,十年不遇啊。”
平哥是一个三十来岁,满脸横肉的汉子,低声说道:“就要有大宝藏出世了,听说三合会蒋爷抢到一张羊皮,上面写着‘惊天巨宝,百年开启’这几个字。”
旁边一个嘴尖尖叫老鼠的家伙说:“惊天巨宝?什么宝?黄金?还是古董?”
平哥说道:“如果我知道,我就不坐这里了。”
老鼠说道:“哇,咱要是也能捞一把,多好!”
坐在他身边的胖子一手拍在他头上:“老鼠,就凭你?听说连雇佣兵都出动了,都没落到好,还折了两个,你省省吧。”
老鼠摸下头:“那宝藏找到没?”
平哥说道:“找啥宝藏,藏宝图都还没找到呢,死的那个,好像还没查到到来历,东西不在他身上,我也是听老大说的。”
这时候,这桌又来了两个人,这桌的四个都赶忙站起来,叫着“东哥”、“华哥”,叫华哥的坐下来,喝了口茶,对几个人低声说:“老大叫我们不要乱插手,听说这事风头很紧,三合会、青帮都插了一把手,警察也正在追查,晚上我们的场子都来了很多生面孔的人,看起来都不好惹,我们没那个实力,不要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些人其实都是混社会的人,杨晖都不认识。
再听了一会,杨晖没了兴趣,结帐离开。
本来想查询下那张银行卡有多少钱,但杨晖不敢,他不知道潜在的对手有多强,他怕查询后留下信息,被对手追查到,到时所遇到的事情,就恐怕不是杨晖能应付的了。
杨晖回到公司,上网搜了下云化省点苍山的资料,那里是原始森林纵横、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点苍山区域西边接近茫茫野人山,北边,是白雪皑皑的喜玛拉雅山;原始森林的蚊虫、毒蛇、瘴气,让人防不胜防,雨季不仅使森林里的蚊蚋和蚂蟥异常活跃,而且会传播各种森林疾病。特别是野人山,抗战时期中国远征军入缅参战的10万总兵力当中,战斗牺牲约1万多人,却有5万人死在了野人山上,都是死于原始森林的蚊虫、毒蛇、瘴气及各种森林疾病。
杨晖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不知这事为什么会发生在他的头上,按照平时的性格,他想都不想就会拒绝了,古语有话,父母在,不远游。但这段时间,事事不顺,爱情、事业都不如意,三十了,光阴还能磋砣几个三十?
话双说回来,受人之禄,忠人之托,而且是死托;杨晖觉得自己没本事,窝囊了半辈子,但绝不是不讲义气之人,但现在这单事,祸福难料啊,弄不好,连小命都要搭上。
但不去办,也未必有好结果,事情搞得这么大,肖达林的对手迟早都会追到他头上,甚至祸及家人。而且,肖达林也不知是什么人,他的东西在这了,他的组织迟早也会追查到,这个烫手的山芋不甩出去,他还是脱离不了这个漩涡。
杨晖读过不少书,也算个文化人,但在这个社会不是有文化就能混得开的,所谓文化人混不开有两种,一是文化太高,清高不入世,一是文化还不够高,半桶水。杨晖觉自己属于后一种,文化不够高,但又沾染了清高的俗气,不合群,不善交际,很多人情世故参不透,没有背景,人脉不够,不懂察颜观色,不懂站队,连打工,也没法获取一个理想的职位,这是他自认为一直不成功的主要原因。他有过一段短暂而失败的婚姻,这是心底永远的痛。房子给了前妻,现在也无能力再买一套房子。
小时候的志气万丈,慢慢被毫无长进的时光消磨掉了,但梦总不死,时不时跳出来,撩拨下神经。
杨晖相信,性格决定命运,杨晖更相信,外貌决定命运,但对这两样,杨晖都没什么信心。
林文珍是一个他心仪的女子,也神女有意,但她走了,她有属于她自己的家。
事业一直不顺心,连打工生涯都充满坎坷。
去,前路未卜,风险重重,生死不知;不去,现在的日子寡然无味,这份工也差不多到头了,与林文珍毫无进展,现在林文珍怀孕了,更是要他死心的节奏,那份伤感,一直萦绕心头。
与其窝窝囊囊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的干一场啊,让人生有少许尊严,让梦想有少许骨气,现状,只能是充满萎靡的叹息。
肖达林死了,是被一群枪手杀死的,谁叉只脚进去,都是丢命的节奏,这个杨晖懂。听说古罗马凯撒大帝在三十岁时,因为一事无成,曾经嚎啕大哭,杨晖哭过无数次,但哭泣并没有给杨晖带来人生转机。
有句俗语说,如果一个人做好人做到四十岁,还没有成绩,就要转做坏人,这句不知从哪里里看来的俗语,给了杨晖潜移默化的影响。
杨晖对自己说:干了,人死卵朝天!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不定人生别有洞天,有另一个活法呢。
如果杨晖有一个温馨的家,或者杨晖有个称心的女朋友,又或者杨晖有一份可观的工作,三者当中随便有一个,这个险,杨晖都不会去冒,大不了不用这笔钱就是。但是,这些杨晖都没有!一个心高气傲的书生,一个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失意者,做出了偏激的事,也情有可原,但上天会眷顾他这个决定吗?
既然决定了去冒这个险,他就要做些准备。冲动而无脑的人,才是死神的最爱,这个,杨晖还不是。他上网查过,指南针、砍刀、猎枪、钓鱼工具、放在不透水容器中的火柴、雨衣、长衣长裤、绳子、绷带、云南白药、红药水及蛇药等,是森林旅游或者叫森林生存必不可少的物品。
千里迢迢的,杨晖不可能带着砍刀、猎枪什么的,就算不被人家追查到,也会被政府当恐怖分子逮起来。他买了指南针、雨衣、耐磨损的长衣长裤、长绳子、可收缩露营帐蓬、橡皮筋、红药水、驱风油、治外伤的云南白药、万花油、纱布、药棉等,还有按网上说的,准备了一些治疟疾的奎宁丸,满满一背囊。
最要紧的,杨晖自己用布条制作了一条贴身薄腰带,里面放的就是铁片、密封胶袋装住的打火机,几片刮胡刀用的薄刀片,以防万一。顺便,杨晖把两件乐器也塞了进去,一支长箫,一支竹笛,以便打发下寂寞。
杨晖没什么本事,就是有点心思细腻,未雨绸缪,他熟读三国,以三国诸葛孔明为偶像,但几十年来孔明没带给他任何好处。
他以前练过国画,他把铁片用铅笔拓印下来,把铁片上的每一条花纹、每处凹凸的尺寸都标记下来,并熟记,用杨晖的话说,这也叫以防万一。
拓本经过几次熟记后,烧掉了。
他将车开到好朋友蔡文那里寄存,蔡文是本地人,村里有房子,可以放车。
他决定坐汽车走,先到广西,再由广西入云化,目的就是避免坐火车或飞机要实名登记,实名登记会暴露他的信息。
上汽车前,他找到一间工行网点,拿出那张银行卡,查询了下里面的金额,不少了,有二十多万,杨晖嘟囔了一下,说不定,这二十万,要把自己这条命买下了,一个穷小子,而且是一个看不到人生希望的穷小子,只值这个价了。
他走进银行,把所有的钱转进自己的卡,他的担心有点过了,银行卡用的也不是肖达林自己的名字,或者说,肖达林也不知是不是肖达林的真名。他从自己的卡里,往父亲的邮政储蓄帐号里转了20万,他必须做好准备,万一自己回不来了,还能给父母留点养老的钱。
然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母亲接的电话,杨晖对母亲说道:“妈,我给爸的帐户打了二十万,你叫你和爸有空去查一下。”
“吓,二十万?你去哪里弄那么多钱?”母亲听到这话,不是高兴,而是担心,二十万,也是杨晖、爸妈一辈子见到的属于自己的最大的一笔款项了。
“妈,我跟一个老板合作,做木材生意,赚了点钱,我这两天要去很远的地方,那里很偏,可能没有信号,以后不能经常联系了,爸妈您们俩在家要多保重。”
说着,杨晖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声音哽咽,他极力控制着,不让母亲发觉。
“阿晖,咱不去行不行?咱不要那么多钱,咱够穿够吃就行了。”母亲焦急、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时天下母亲的写照。
杨晖故作开心地说道:“妈,我答应了人家,不去不行啊,妈,我答应您,我一有空就打电话回来。”
母亲说道:“你长大了,我也阻止不了你,家里不缺钱,你留着你自己花,不用惦记家里。过年一定要回来,有很多人来说媒。”说着,妈妈就哭了。
杨晖不敢哭,他一哭出声,妈妈那边就可能要崩溃了,他也走不成了。
杨晖忍了好久,抑制住了哽咽,装作开心地说道:“妈,放心,我一回来,肯定带着个漂亮的妹子回来。”
“那敢情好。去偏远的地方,要注意安全,不要跟人家斗气,不要跟人家打架,天快冷了,记得添衣服……”
“妈,我知道了,我的车来了,我要上车了,你跟爸在家重活就不要干了,注意身体,啊。”
“好了,家里的事你不要惦记,走吧,菩萨保佑你一路平安,做生意一本万利,赚千万身家。”妈妈哽咽着说道。妈妈每次挂电话前,都是要说上这段祝福。
“妈妈,再见。”杨晖缓缓说道,轻轻地挂了电话,用衣袖抹了下眼泪。
此行一去,祸福难料,相见在何时?还有相见之日吗?
天色开始阴沉,暴雨将至,疾风扬起满天灰尘。
还有十分钟就要上车了,杨晖给物业公司的新老总王总发了条短信:“有事远行,今天起辞职。”跟着打开手机短信,点开林文珍的号码,写上:“我要出远门了,自己保重。”按完发送,默默关掉手机,连电池都抠了下来,踏上了未知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