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带着秦莲花没回括苍落凤岭,而是去往了江州方向,中间路过一个小镇,李易问秦莲花身上有没有银钱,秦莲花也不知从哪摸出了几块碎银子给他,于是他便背着秦莲花在小镇上找了辆马车,说是去江州州府,车夫起初非常不乐意,瞧这年轻男人一身血污,谁知道这俩是什么人?不过好在李易锲而不舍的解释下,车夫最终还是相信了这对小夫妻是半路碰上了山匪,勉强装死才捡回了一条命,而且最终相信了这俩人不是歹人后,车夫还好意提出去为李易买身衣裳换上,李易当然不会拒绝,欣然答应,这一番周折总算是让李易不至于背着秦莲花一路步行到江州,那可是段不近的路程。
秦莲花始终没问李易为何不回落凤岭。
没必要问。
她原本就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费心思,如今更不会去想了。
反正他去哪,她便在哪。
到了江州府,已是黄昏,李易背着秦莲花随便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便将秦莲花放在了床上坐着,他独自坐到房里的小桌前。
秦莲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直到这个时候,李易才能彻底放松心神。
他筋疲力尽。
从独自闯山,恶战,又想尽办法将秦莲花带下龙泉山,然后又丝毫不敢松懈的赶了这么远的路,他早已濒临极限,而且雄阔海那一棍砸在他背上,他也绝对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尤其是这时候放松下来,他五脏六腑便像是着了火一样,疼痛难忍,这还没提他闯山一路不可避免的受到的许多外伤,一点都不带夸张的说,眼下的李易里里外外根本便是千疮百孔。
能撑到这时还没昏过去,李易真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
但他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哪怕冷汗爬满了他的额头。
哪怕他咬紧的牙,攥紧的拳都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秦莲花一直都静静的看着他。
她知道他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疼。
但即便看不到,她又哪能不知道?
这一路上她趴在李易背上,他偶尔忍不住的轻颤,她怎会毫无觉察?
可她终究还是不会说那些安慰感动的话。
她只是看着他,他疼,她更疼。
是心疼。
秦莲花默默想着,等她好了,李子通,雄阔海,还有龙泉山的那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
……
天快黑了。
李易休息片刻感觉缓和了许多,便站起了身,他扭头看向秦莲花,脸上只有他习惯性的轻松微笑,他跟秦莲花说,我要出去一下,秦莲花愕然,问他去哪,李易瞧见这姑娘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就笑了笑,放心,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龙泉山接回来,我总不会现在一个人独自离开,我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
秦莲花这才点头。
李易说很快回来,便真就很快回来了。
只不过回来的时候,他手里除了一叠白纸,还拿着笔墨,这让秦莲花有些费解,在落凤岭一起生活的那几天,她见到过李易读书、写字,但眼下买些笔纸回来,总不会是这时候要写字?
李易看得出秦莲花的疑问,铺开白纸,边研墨,他边解释道:“如果说你杀了单英,是不给那位单总管面子的话,那我这强行将你带回来,便是狠狠打了那位单总管一个耳光……单总管何等人物,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还有雄阔海,怎么也都不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角色,所以我断定,一旦我们回到落凤岭,甚至不等我们回到落凤岭,雄阔海便会带人杀上落凤岭……当然,李子通可能也是真想招揽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阻止雄阔海,恰恰相反,我认为他同样也想杀上落凤岭……原因很简单,一是他龙泉山也很难咽下这口气,再就是武力逼迫原本也是招揽的一种手段。”
“落凤岭终究太小,你我如今又有伤在身,就凭山上几百号人,无论如何都守不了。”
秦莲花大概能懂他的意思。
但这跟他买些白纸笔墨又有什么关系?
李易研好了墨,便拿起毛笔沾了沾,随后挥毫写下两行字。
他前世纵横商场,为炼心也练过一段时间书法,再加上这一世少年十年的苦练不缀,他写出的字虽然当不起大家,但好歹能看。
“守不了该怎么办?我去龙泉山的路上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你又不愿抛下落凤岭和我远走高飞,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给李子通,给龙泉山制造点麻烦,找些事做,让他们没功夫,至少短时间里没心思去打落凤岭的主意。”
“要做到这点,说难也简单,他李子通的龙泉山始终是个土匪窝,只要想办法让朝廷针对龙泉山来次剿匪行动就好了……但问题在于,你还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是在江州太守府遭遇的雄阔海和单英?照这么看来,单雄信和江州太守八成是有勾结的,况且,李子通的龙泉山能坐大江处二地,想必他自己在官府方面也有一定的关系……所以想让朝廷出兵,基本不太可能,我一开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刺杀江州太守,嫁祸龙泉山,这样一来,事情闹大了,哪怕江州方面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向龙泉山施加压力,即便只是走个过场,终究也能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可后来,我听说了一件事情,便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
秦莲花有些震惊的听李易说着。
李易却没再往下去说,而是抬头看她,一手提笔,突然问道:“张须陀这个人,听说过么?”
秦莲花不假思索道:“鱼俱罗下第一人,大隋第一战神,天下闻名。”
“第一战神?”
李易笑了笑:“如果传言不假,他也担得起这个名号。”
“我后来在括苍县城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张须陀近日恰好就在江州一带募兵,所以我就忍不住去想,既然张须陀是皇帝陛下钦点的平叛大将军,那恰好这个时候江州有人作乱,试图谋反,他会不会坐视不管?当然,他有理由不管,这毕竟是江处两州州府衙门的事,他来江州也只是募兵路过……但如果我给他一个不得不管的理由呢?要做到这点,其实比刺杀江州太守容易一些。”
……
……
秦莲花完完整整的听完了李易的谋划。
她依然有些不太相信。
这人居然试图算计天下闻名的张须陀?
可他凭什么如此自信?
她又一次觉得这人实在厉害的有些可怕。
但尽管他说的自信而简单,秦莲花也肯定知道,真做起来,必然不会简单。
其中风险也绝不比独闯龙泉山要少上多少。
她稍微犹豫了下,还是小声说道:“不用这么麻烦的……要不然我们走吧,反正我也不欠落凤岭什么了。”
李易抬头看了下她,笑了笑,又低头继续写字。
他相信秦莲花不是随口说说,他也相信如果他说走,秦莲花肯定会跟他走。
但他不想未来有朝一日,秦莲花会心中留下遗憾。
能够重活这一世,李易不仅要让他不留遗憾,他同样要让他在意的、在意他的人,都不留遗憾的活着。
秦莲花看着李易奋笔疾书。
正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便脱口去问:“你说的所有谋划,都是你在去往龙泉山的路上便想好的?”
李易头也不抬:“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向来不喜欢见招拆招,我也一向都喜欢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秦莲花再忍不住一阵后背发凉。
她眼神复杂。
这个人心思晦涩的程度……哪怕他都还不曾接到她,他便已经算计好了接下来的事情?
她忽然又想起林大力说他的那些话。
而似乎也是有所感应。
李易骤然抬头,瞥了一眼秦莲花,他没好气的说道:“敢再说我坏心眼子信不信我真跟你翻脸?”
秦莲花一下子就闭上了嘴巴。
李易搁下毛笔。
一叠白纸一张张都被他写上了整整齐齐的八个大字。
“隋亡二世,龙泉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