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如果，我是说如果，当我所有的光点都聚集在唐哀哀身上的时候，假如有那么一丝余光瞄过田凌野温风和煦的面容，就会发现，他深抿的唇角，微蹙的眉头，和黯然颓色的目光。
我只是说如果，那样，我就看到了。
只是就算看到了，我也不会关心这些的。
不过在鉴于他应该算我的恩人，所以在越过他到柜台边的时候还是侧着身，督了他一眼，不是问候，不是招呼，不是致意，是疑问。
你又来这里干嘛？
或许他误解我的意思了，所以竟把我淡黯的眼神理解成了我在给他打招呼，还特绅士地回了我一个微笑。
可是对于他这种礼貌，我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哪怕或许，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呵……那又怎么样……
“那个，洛歌，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看到面前的男人启合了几下唇齿，只是说的话，我没听明白。
“先生，我想……我们还没有那么熟吧。”我假装着朝他示意微笑，心里却说着，“你以为你是谁啊……”
“额……”
我感觉我肩后被拍了一下，转身看，唐哀哀一脸歉意笑对着田凌野，然后伸手拉了我几下，“洛歌，我拜托你态度好点啦，他是我的大客户喂。”
我鄙夷地瞅着唐哀哀，素颜的面，拜金的样啊。
不过我的鄙视似乎对她并没有起什么效应，她依然面带微笑地走向她的大客户——田凌野。甩我在柜台边看他们步入花丛。
其实事实上我对护理花是完全白痴的，除了小苍兰，其他的我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我也不怪唐哀哀在告诉我关于那些护花常识的时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我。
我开始在两点一线或者是三点一线中生活，表面看起来似乎是不痛不痒的活着，可事实上谁又知道当所有的累卸下，我脑子里浮现的全是游一咧着嘴朝我坏笑的样子。
有人说，仰头四十五度，所有的泪就流回心里了，可是就算仰到九十度，眼泪还是会从眼角溢出，温热演变成冰凉，只是会扯紧喉颈，吐不清楚呜咽的陈词，单音节地重复着一种声音。
我没有接到来自戒毒所的任何消息，我每天都想要去戒毒所，但是九洛告诉我因为我不是游一的亲属，所以不能探视，而以前是因为九洛的同学叔叔在里面工作的原因才能一直通融着，现在别人已经离开那里了。
我点着头，然后把九洛关在门外，后背硌着后背，硬实得发疼，呼吸的空气里有苦酸的味道，漆黑的房间，隐藏在霾影的各种物体淌出名叫悲伤的肮毒，冰冷中朝我的脚尖爬来，缠至心脏，一口氧一丝痛。
而第二天我就在楼下的信箱里看到了来自戒毒所的信件，半个指甲盖的厚度，我捏在手里，指尖的力度似乎已经在封纸上印出一道痕迹，九洛捡起我撕扯后扔在地上的信封，站在我旁边。
让我回过神来的是滴在信纸上泪的声音，敲击的脆亮，盈朦遮眼涩苦，笔硬字迹的述予牵触到了我的泪腺，无以制止。
我转身推开九洛向大门跑去，只是很快手臂逆向拉扯的力量，碍住我向前的步子，我回头看到九洛复杂的眼神，眨眼，吸进一息冰凉的空气，甩开他的手。
“你现在想去哪？”
“我……”话出一字似乎便没了能平息说话的力气，膝曲向下蹲下，伸手捂住嘴巴，食指从感觉湿热变成了冰润，我无止息地抽咽，悲伤的因子一直扩散到全身，指尖向掌心刺去，麻怵了神经。
“洛姐，信里说什么了是吗？”
我摇摇头，扶膝起身，捏住右手掌心的信纸已经突纹皱起，我将它折叠齐整放进风衣兜，折身向外。
“我去上班，别担心我了，上楼去吧，嗯……帮我查一下，要怎么给戒毒所里的人寄钱去，我会想办法去看游一的。”走出几步我想到不该让九洛觉得我莫名其妙，所以转过身很平静地说了一句表现我还好的话。
简骁骁曾经告诉我说上海是个光怪陆离的城市，但却又是许多年轻人所向往的地方，因为那里可以实现梦想，成就抱负。
曾经的我也憧憬过有那么一天能够来到这所城市，憧憬过我会日出而作，日落不息地穿梭在各种大厦间的玻璃管道里，过着乱七八糟却充实的上班族生活，没有目的地，工作。
如今的自己已经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四年，年稚到青成，我也不知道我看懂了这个城市的什么？
我没有日出而作，日落不息，相反的却是日出而息，日落而作，游离在龙杂混群的夜店里，并睡着看这城市人里萎靡嚣浪的样子，不是我不愿醒来，而是我怕，醒来后会清楚看到这个城市，太脏了。
当然，领贵的工作上班族是不会知道市井小民是如何度日的，而何况那些每天除了用脚走出家门，其实时候都藏在名车车窗里一脸冷漠干练的CEO们。
我不是上班族，更不是CEO，自然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日子是如何的与别人不同。
现在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算什么？
十二月，我心血来潮地种植了一盆姜花，我知道这种时候种花实在已经是为时已晚，只是我说不出原因，为什么会种。
田凌野进花店的时候我正蹲在我种植姜花的花盆前发呆，起身后才发现他正靠在柜台前望着我，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我移开视线，没有任何回应。现在的我已经对这个男人没有任何成见了，我恨他有什么用？
“你很闲吗？隔三差五地来这儿，你是要把你们公司，还是你家布置成一个花园吗？”我走进柜台，翻着桌面上的本子，那上面记着预定花的人名，地址，账目，我略微一看，有20个预定，我腿都跑断了。
“哈哈，怎么会呢？我来看看。”
我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继续翻着面前的本子。
“你们老板呢？”
“进货。”
“哦。”
“嗯。”
“你刚才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关你什么事。”
“哎，洛歌，你从来就没有对我好好说过话哎，我有惹到你吗？”
“嗯。”
在我不想再搭理田凌野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巧妙地振动了起来，我从兜里摸出手机，看到九洛熟悉的来电显示。
“小九……”
当我跑出花店准备拦车的时候，田凌野从后面拽住我的手腕，我回头看到他一脸搞不懂的神情，我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很没品地低头怨了一声——靠。
“你这么急跑去哪儿啊？店……”他不管我有没有看他，侧身伸长右手指了指我身后。
我转过身又跑到店门口，一把将玻璃门带上，朝左边的方向走开，他还是跟了上来，挡在我面前，“你去哪儿？我送你吧，看你很急的样子，嗯？”
我踌躇原地，抬头看到田凌野风衣立领口，这才稍微注意到，他今天，没有穿西服，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我看到他那辆宝马的名车，心里没有泛起一点波澜，但还是点了点头。
沿途之中我沉默着没有说话，田凌野安静地开车，也没有理会我。
当车开到九洛家小区的时候我就让田凌野停了车，我下车跑向九洛家那个楼层，在一楼我就看到了他。
“在哪儿？在哪儿啊？”
九洛按着我的双肩，牵了牵嘴角，说，“我知道你很想去，听我说好吗？接见单我放在家里的，我现在去拿，你等我，我陪你去，行吗？”
事实上我没有太注意九洛的话，只是一谓地点头，然后他转身走向电梯，我哈了一口气蹲在地上，想着这几个月只能看到游一从戒毒所里寄来的信，不能去见他，又觉得一阵阵的酸楚涌上来，可是却没有哭出来，仅有的一次。
出小区的时候我很意外地看见田凌野的车仍停在我下车的地方，然后看见他从车里下来，我抬头看旁边的九洛，他的表情看起来不怎么好，一直望着田凌野的方向，“你怎么在这里？”
“护送洛小姐回家，怎么？”田凌野似乎并没有被九洛冰冷的语气影响，语气平和地说着，“你们要出去吗？需要我帮忙吗？”
“呵，开宝马没什么不得了的，不用了，谢谢。”九洛转过头，没有看他，揽过我的肩膀朝相反的方向走开，我也没有回头看田凌野，不知道他的表情，开始有变化。
当真正到戒毒所门口的时候，我差点一个踉跄跌到地上，被九洛及时抓住，半围在他怀中，我乱了呼吸的频率，仰头看他，鼻头又开始泛酸，“我突然，害怕进去了，我怕见到游一，我……”
“不用怕的，你不是很想见游一哥吗？”九洛反倒是宽慰地对我说着话，虽然对我，并没有什么起效。
他瘦了。
几个月不见，他瘦了，下巴处很明显的一片青色，极度萧削的脸廓，黯褐的瞳眸悲伤地深烙进我左心口，那名叫心脏的位置。
我大口地呼吸着身边无比清冷肃凉的空气，眼睫急剧地颤抖，我知道即使没有泪，他也知道，我此刻的心痛。
我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张曾经被我形容邪魅的脸孔，脑海怎么也记不起那个坏笑的样子，所以当我伸起手想触碰面前这个人的脸时，我的手颤抖到，我自己都吓到了。
他也没有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侧动了脸，贴合我的手掌。我深抿嘴角，温热的感觉从眼角源出，滑到嘴角，便是隔了数步秒动的冰凉。
“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对吧。”他闭着眼，安和得宛若一个疲惫的幼婴，只是多了一份涸倦，嘴角轻牵成线，“对不起，让你这样，如果可以还是不要等我了，不值得……”他冰凉的左手握住我的右手背，没有温度般，彻骨到让我心疼。
“我说值得就值得，你好好地，我等你。”我努力地轻牵出一个微笑，或许，他也一样看出，我还是很悲伤。
“那，别给我寄钱了，在这里劳动，我可以生活的，这里可是上海，你一个人，你该怎么过？知道吗？”
我拼命地摇头，喉口缺力似地拼凑不出任何词，而后却是哽咽泣言，“我要你过得好好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里很苦，我没有办法想象你在我不知道的那几个月怎么过的？游一，我是你女朋友，你连我都不说，谁要帮你啊？”
我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越愈悲伤的表情，像是在心口狠狠地穿刺了一个来回，我还来不及抒予全部的忧伤，出现在旁边的警察肃庄地告诉我，探望时间到了。
我们向不同的方向各自离开，我没有回头，只是唇角一点一点感觉腥裂地痛。
我们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我该学会坚强，或许，这是我的事历必经，不知道结果，但我知道，那个人，值得我付出。
也或许，我决定太过早了……
收到糖糖的信时，我正窝在九洛家沙发上拿着唐哀哀给的1800高额工资算计着用途。
我敢说，应该没哪间花店能给员工超过1500，而且包吃的工资吧。
九洛放学回来后，将一个白色未拆开的信封递到我面前，顺便说了句，“发工资了吗？看起来不像只有10张呀！”
我接过信封，对九洛说了句，“有18张。”然后低头看手上的信封，女子监狱四个字拉近了我的视点，再从左边地址看过来，松江区泗泾镇新南路女子监狱……
我轻轻念着后面详细的信箱地址，然后侧头看坐在旁边沙发的九洛，他他低闷地咳了一下，说：“我知道是谁，不用说，拆开看看。”
我点着头，撕开用浆糊粘住的信封口，拿出折叠成几层的信纸，散分开，是完整的两页纸，清晰的字迹，熟悉的笔痕，虽然对此只有浅薄的记忆，但这肯定是糖糖写的。
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们来的信里首写的那句对不起，可是偏偏他们像是犀心了一般，都写着对不起。
糖糖说，对不起洛歌，我骗了你。
游一说，对不起洛歌，我让你失望了。
为什么对不起我了？
一个贩毒，一个吸毒。
而我，居然都不知道。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吧。什么都没察觉出来，还亦如安恬地过着自我良好的小日子，怎么那么蠢呢。
我看完信再将它放回信封里后对九洛说，“陪我去买衣服吧。”
“嗯？”
我起身拿着信封走向我睡的房间，然后停在了房门口，侧过头看着九洛，“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游一没有过冬的衣服，我想买一些给他寄去，你是男生，眼光会等同吧，嗯？”
九洛没有立马回应我，或许是因为没有开灯的原因，整个房间显得有些灰暗，我竟无法抓清九洛的身影，瞳眸有失焦的晕糊感，我闭上眼睛晃了晃头就走进了房间。
客厅的灯这时亮起，九洛倚在灯座旁边的墙上，喃喃自语，“洛姐你刚才真的，没有看见我吗？越来越严重了吗？我该怎么告诉你啊？怎么办……”
我把糖糖的信放在我买的一个盒子里，那里面，也有游一的信，然后换了衣服出房门。客厅的灯已经亮起，九洛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我走过去又问了一遍，“跟我一起出去？”
他转过头看我，黯淡无神的目光，“不了吧，额……我晚上有点事，不能陪你去了。”
“这样啊……”我兀自嘟囔了一句，然后笑了笑，拍了几下九洛的肩膀向门口走去，也没有看到，我转身的那一瞬间，九洛迅速哀伤迎目的神情。
上海夜晚肃凉的空气怎么也散不了摩天大楼之间透露出的人名币幽香，我双手插在衣兜里穿梭在这所繁华都市的夜景里，说实话，我几乎从来没有认真观赏过上海的夜景，外滩夜晚楼林的艳眩，人民广场喷泉的夺彩，都是游一以前带我去的，从来没有，一个人独自观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