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些先决条件都盘点完以后,我想最重要的资本还是自己。我知道每个环节都会很困难,但只要自己有勇气和信心,就会把困难一个个地解决掉。我一定要鼓起勇气,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力量,来做成这件事情。
我当时和一个叫徐军的西安音乐人在巴沟村合租了一间平房,房间不大,中间是一个隔断,我和徐军一左一右。他也有一辆很破的自行车,每天背着一把吉他骑车去酒吧唱歌,深夜才能回来,勉强能维持温饱。有的时候我会在半夜感到饥饿,这时就很期待听到徐军那破自行车的声音,只要在胡同里听到这样的声音,就说明是他回来了。我之所以期盼,是因为他会带回两袋方便面。进屋后,他会很有条理地开灯,然后打开收音机,边收听FM974的《午夜蓝调》节目,边烧水煮面。而早已按捺不住饥饿的我,还没等到水开,方便面就已经下肚了。
他是我来北京后认识的第一个音乐人,我们一起合住了一年多,很是投脾气。我有些急躁,他永远是慢慢的,我爱收拾房间,他爱做面条,这样反而很合拍。我们合租的房子很小,但院子却很大,我们都好客,所以经常有朋友在这里留宿。这些朋友也都是“北漂”,大家谁挣到钱了或谁发工资了,就聚到一起,弄一桌简单的酒菜,大家开怀畅饮。
徐军有一把吉他,在大家酒酣耳热之时,他会唱起那首原创作品《飞鸟》,词曲很悲凉,其中有一句是:“未来是什么样,我不想知道。”每当唱到这一句,所有人都会用力地合唱,仿佛这句歌词能将心理压力和烦恼一吐而出,投入到一种短暂的忘我情绪之中。
我现在的目标是一个月后要举办展览,我很清楚自己的强项是动手制作,而弱点是不会画画。画笔、画布和颜料,这些材料对我来说都是绝对的奢侈品,只有打破花钱的常规,我才能向理想靠近。既然没钱,那就按自己制定的规律来干吧。
自行车很厉害,只要是能绑在后座上的任何东西,我都会以尽全力捡回来,每发现一个遗弃物,眼睛就亮起来,先看它的形状和材质,设想它经过修饰会变成什么样子,甚至还会联想到它放在展厅里的样子。这些被遗弃的“破烂”全部变成了我的宝贝。因此,我租住的这个小院儿,也就成了我每天捡回来东西存放的地方。
对材料的搜集和整理,成了我每天必做的事情。捡来的三合板,就是我的画布,工作单位剩下些油漆、建筑胶、泥子粉和各种颜色的广告粉,把这三种材料搅拌在一起就是颜料。一根木棍或是一个CD盒就是画笔,木条拼合在一起就是画框。至此,一个作品所需要的基本材料都已齐备,剩下的事情就是泼、洒、粘、涂等各种野蛮手段了。因为缺少绘画技巧,我的作品刻意走的是抽象风格,因为让我把一个景物弄得很逼真,那比登天还难,但让我把一个景物弄得很不像,简直就比喝水还容易。
我经常去北京语言学院附近的一个酒吧,一方面是朋友们经常在那里驻唱,另一方面是这个酒吧墙上很多的装饰物件都是我给设计和制作的,都是给朋友帮忙,这样的事我做了很多,从没收过钱。现在,由于要办画展,需要免费用下酒吧的场地,我只有去求朋友给我帮忙了。
因我先前曾帮助这个酒吧的老板,所以,到那和老板一说,他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我的请求,一件没啥把握的事,竟然如此顺利地办成了,我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由此,我也体会到了先舍后得的人生至理,这确是古代先人留给我们宝贵精神财富。
展览的先期准备搞得差不多了,该准备作品了。焊接、喷漆、涂抹、雕刻、拼贴,原先就会的和刚学会的本事,能用的都用上了。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创作,比如在熬小米粥的时候,突然来了灵感,抓起一把小米洒在油漆没干的画上,再用自行车压上几圈,一幅即兴的画就完成了。那时期的创作风格,我主要是靠随机立意,有了创意就立刻顺着发展下去,与其琢磨着怎么能做好一幅画,还不如先把这些素材摆在一起,去找找它们之间的关系。
经过一个月的辛劳,终于累积出八十件作品,一半是抽象画,一半是装置艺术,它们大小不一,风格也不同,堆在院子里满满的。我每天睡得很晚,仍然不停地为这些作品修修改改。
作品都弄妥当以后,就找了一个130货车,把所有的作品运到展览场地,运费是五十元,这个价格比我创作任何一幅作品的价格都高很多,但没办法,这些钱是必须要花的,因为数量太多了,我没有办法用自行车把所有的作品都拉过去。
我给这个展览命名为“锈”,想表达的主题思想是:锈迹代表着逝去的时间,同时也是懒惰和颓废的象征。就是想鼓励人们擦去锈迹,活出鲜亮的本质。
没钱印海报,就在单位用电脑刻字机做了几个黑体字,写上了时间,粘在一张捡来的KD板上,贴在酒吧门口,就算是海报了。
万事俱备,只欠来人助威了。于是,骑上自行车去树村说服我那些音乐人朋友,让他们来观看我的展览。我想,这些先锋派的地下音乐人思想是很前卫的,而且也有一定的号召力,假如他们来参观展览的那天,穿上造型怪异、前卫服装,哈哈,不正好和我抽象的作品风格相得益彰吗?要是还能在展览的时候,让这些音乐人演出一下,岂不是用音乐增加了这个展览内涵,所以,一定要把能请到的音乐人都请来。想到此,我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向树村飞驰而去。
展览是在我刚来北京的那一年年底的一个晚上举行的,邀请的各种先锋音乐人都到场了,再加上我来北京认识的其他行业的人加在一起有近一百人,当时最为著名的就属舌头乐队,他们乐队的六位成员全员到场参加演出。在大家参观展览的过程中,对我的作品评价是:“前卫的当代装置艺术。”各种褒扬让我坚定了把这门艺术搞下去的信心。随着音乐的响起,乐队的演出开始了,一个接一个,一直喧嚣到第二天的早上。酒吧里的酒几乎全被喝光了,酒吧老板也很开心,乘着酒兴说,酒水全算他的赞助了。
在临近尾声的时候,为了感谢这些疯狂的音乐人,我当场宣布,为了感谢所有到场的人,各位如果喜欢上那个作品,可以立刻拿走。此言一出,整个展览的八十件作品,很快就被“洗劫一空”了。至此,这一个晚上的展览就算圆满地落幕了,我就像一颗被射向天空的烟花,在辉煌中结束了这次艺术的首秀。
忙完了展览,在不知不觉中,已临近春节,该准备回家过年了。来北京快一年了,可身上没有多余的钱,也没有学到多少期望中技术,但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生活的磨炼和画展给我带来的勇气,坚定了我要在北京混下去的决心。我想一回到老家,就把办画展的事向大家炫耀一番,告诉他们;“我要做个艺术家,而且我现在就是个艺术家。”这两句话就是力量,为了这些我无畏饥渴,也无畏艰辛,但没过多久,我就对我还能不能成为艺术家就产生怀疑了。
那是1999年的春节,空空的行囊里装着自豪和喜悦,回到老家过年。没想到家中的状况和我离开时完全不一样了。父亲去了另一个矿区工作,由于离家太远,母亲也跟了过去。家里还多了一口人,那是当时只有一岁多的侄女乔木楠,她刚刚出生四个月,父母就分手了。离婚后,我哥把这个孩子带回老家交给我父母,就跑到城里去打工了,根本不管这个家。
母亲见到我回来很高兴,她端详了我半天,略带哽咽地说;“你瘦多了,是不是在北京吃不饱饭啊!”说着就立刻张罗着吃饭。母亲一边忙碌,一边还在不停地唠叨;“你哥前些天来电话了,说在外面过年不回来了。唉!我看他是不管这个家和孩子了。”而我则木然地在听着母亲的话,刚进家门时的喜悦,也渐渐地散去了。
不管怎样,年还是要过的,吃饺子,看春晚,嗑瓜子,放鞭炮。等忙完了这些过年的标准程序后,侄女乔木楠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母亲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侄女的小脸,继续和我唠叨,她说:“从去年你刚走的时候到年底,你爸的单位快一年没发工资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没钱给小木楠买奶粉,怕给孩子饿坏了,家里那点粮食都紧着给她吃,我和你爸在山里挖野菜过了半个夏天。你哥算是彻底把自己的家给败了,现在啥都指望不上他。”
我问母亲,这些事咋不告诉我,我要是知道的话,多少也能给您帮点忙的。母亲说知道我一个人在外边闯荡不容易,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我和你爸商量好了,就不和你说了,省得你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