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长途跋涉,韦东风终于回到了家。
走进茅草屋,将莫雪儿放在竹椅上。
翻了翻背篓里面的菌类药材,韦东风转过头,看了莫雪儿一眼,便匆忙瞥开视线,道:“我要赶紧把药篓中的这些‘元草菌’拿去城里出售,不然放着干瘪掉就不值钱了。”
坐在竹椅上的莫雪儿,从入定状态中睁开了眼睛,因为昨夜之事,韦东风变得十分拘谨,一直在刻意躲避她的目光,这让她深感无奈。正因如此,她也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冲击灵脉的封印之上。
“我这里很偏僻、很安全,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来到这个地方。”
“大概过三个时辰左右,我就会回来。”韦东风低着头快速说道,至始至终都没敢看莫雪儿的眼睛。话说完便拿起药篓,也不坐下休息片刻,直接就走出了门。
坐在竹椅上的莫雪儿见到韦东风这般十分不自然的举动,漂亮的美眸眨了眨,再次闭上眼睛时,其嘴角,却是扬起了一抹笑意。
长时间冲击灵脉终于有了成效,她开始恢复了。
......
沧澜城,有着数百年的深厚历史,占地广褒,是一座远近闻名的大城池。整座城以中心府尹衙邸为界,有东南西北四条大街道,将整座城划分成了四个大区域。
城里大街遍地都是贩夫走卒,各行各业的蓬勃发展,使得这座城市保持着欣欣向荣的繁华姿态,而北大街的药铺行当,更是沧澜城经济繁荣的主要因素,一整条街,十有三四的店铺都是卖药材的,由此可见,干这一行的火热程度。
韦家药铺的规模不大,在北大街所有药铺中只能算是中下游水平。虽然生意不温不火,赚不了大钱,但长久经营下来,也还是能够攒下一笔可观的财富。
韦家药铺如今的当家,韦驼子的长子韦散财,此时正在铺里给客人称量一包药材,只见他一只手抓着挂绳,一只手半遮半掩的调着称杆上坑坑洼洼的破秤砣,肥胖的脸上挤出一副笑眯眯的面容。
“老板,这秤砣都坏成这样了。称得准吗?你不会给我多算了吧!”那客人眼尖,死死的盯着韦散财调秤的手。
韦散财双眼透出一缕精芒,不慌不忙,笑着回应道:“哈哈,这破秤砣的确是该换了。只是我想节俭一些,趁着还能勉强使用就暂时没扔掉。你不用怕我坑你,称量出来后会给你减掉一些的,我心里有数。”
“好吧。”听到韦散财的解释,客人点了点头。
韦散财脸上表情正经,心里却是乐呵呵的。这破秤砣称出来的东西会比实际上的偏重,若是遇到一些财大气粗的顾主,不在意那点门道,他便按着偏重的价格算。若是碰到那些看起来财力一般、斤斤计较的主,便嘴上说给减少了算,这样子,能多赚个几钱银子,虽然是蝇头小利,但他却乐此不疲,仿佛对他而言,只要自己能够占到一分便宜,便可以心情舒畅一整天。
那客人接过韦散财递来的一包药材,询问价格后付完钱,正要走时,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对韦散财道:“老板,你知道北大街最近发生的怪事吗?”
“什么怪事?”韦散财面露疑惑。
“有好多家药铺一夜之间突然关门了,连人带药材一起消失,药铺地契也转归给了官府,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
“呵呵,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那些药铺当然是开不下去,倒闭了呗。把房子便宜卖给官家,趁着晚上出城税低,跑到其他城市去另开营生了。毕竟这年头,在沧澜城做药材生意,竞争可大得很哪。”韦散财不以为意的说道。
“不会吧,像我以前常去的陈家药铺,生意一直都挺火热的,甚至比起老板你这里还要好上几分,怎么会突然倒闭?”客人脸上充满了不解。
“这...或许是想赚更多的钱吧,去其他地方开药铺,绝对比在沧澜城有财路,要不是因为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怕搬家麻烦,我也早就跑路了。”韦散财回答道,最近他确实也有听说北大街有很多家药铺很奇怪的,在一夜之间倒闭消失了。但那又怎样呢?他此刻在心里不屑的想着:“竞争对手消失得越多,对我可是越有利。我巴不得那些大药铺也通通关门滚蛋才好。”
“原来如此。”客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提着一包药材走人了。
送走顾客,韦散财伸了个懒腰,正欲泡杯茶解解乏,忽然听闻门口又传来动静,便立刻摆出一副和善的笑脸,然而等他看清来人的样貌后,笑容瞬间就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严肃而死板的面孔。
“大哥。”韦东风背着药篓进入韦家药铺,朝着韦散财叫了一声。
“一个月,你可是一个月没来了。”韦散财声音冷淡的说道,目光却是朝向了韦东风背后的药篓。
“最近运气差,进山都没有找到什么珍稀药材。”韦东风没有在意韦散财的冷漠态度,拿下药篓放到对方身前。
韦散财抓过药篓,抬眼朝里面看了看,不由得大失所望,板着脸道:“就这些元草菌?”
“就这些了。”韦东风点了点头。
韦散财之前的愉快心情顿时变得有些糟糕,大手往怀里摸了摸,取出一两碎银子扔给了韦东风。
“老头子最近的医药费又上涨不少,我都快养不起了...”韦散财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韦东风沉默。
“我去看看他。”韦东风淡淡道,抬腿向着韦家药铺的后院走去。
韦家药铺后院。
阳光照在爬满青藤的篱笆上,投下稀散的阴影。一个白白胖胖的孩童靠着篱笆,穿着一件红肚兜,粉嫩的小手抓着一条鸡腿,正放在嘴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
孩童旁边,有一条藤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瘫坐在藤椅上,双目浑浊无光,斜侧着头,嘴角在轻微的抽搐着,流出少许痰水。
韦东风走到近前,伸出手摸了摸胖孩童的头,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两个在山里摘的野果子,递给他。
胖孩童看到泛着清香的野果子,眼睛一亮,立刻把鸡腿塞到了旁边老者颤颤巍巍的手中。
“谢谢小叔。”胖孩童抹了把油腻的嘴角,开心的接过野果子,朝着韦东风甜声道。
“小元真乖,懂得陪爷爷晒太阳了。”韦东风也笑了,这胖孩童是他大哥的孩子,生得机灵可爱,很讨人喜欢。
“你去其他地方玩吧,我陪爷爷待会儿。”韦东风弯下腰,刮了刮胖孩童的鼻子。
“嗯。”胖孩童喜滋滋的抓着两个野果子,一蹦一跳的跑开了。
韦东风拿掉韦驼子手上的鸡腿,握住了他的手。看着老头子沧桑而憔悴的面容,不禁心里发酸。
十八年前,若不是韦驼子将他从卧龙山脉的杂草丛中捡起来,他早就不知道成为哪只野兽口中的美餐了。
“当时我正在林子里撒尿,忽然吹来一阵冷冽的东风,我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就发现不远的草丛里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走过去把杂草拨开。嘿!没想到竟然是一个胖娃娃,光溜溜的躺在那,很安静,不哭也不闹,划拉着小手,大眼睛水灵水灵的,冲着我咧嘴直笑...我看着心疼的要命,谁这么没良心啊?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就这样扔在荒郊野外了呢?”
“抱起胖娃娃,坐在石头上,我看着卧龙山脉无尽的山峦,回想过去种种,心里不禁百感交集。也罢,老婆子去的早,我和散财两个相依为命,生活已是寂寞凄苦,那多养孩子一个又有何妨?真是托那阵东风的福啊,送给我第二个孩子,让我得以期盼未来能有个儿孙满堂、幸福安稳的晚年。”
想起韦驼子当年三天两头对自己述说以前捡到他的事情时,露出的那副慈祥和蔼的面庞,韦东风就心生温暖。
可惜现实并没有按照韦驼子心中的期盼发展下去,八年前的一次上山采药,他发生了意外,身体落下暗疾,病痛缠身,无奈将家业全部交给了刚成家不久的韦散财。而韦散财接管过家业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当时才只有十岁的韦东风逐出家门。
晚秋的雨,寒冷透骨。被赶出家门的韦东风,捂着瑟瑟发抖的身子,躲在北大街药王桥的桥头下面。
饥饿和寒冷折磨着少年幼小的身体,旁边河水流的湍急,少年韦东风盯着河水中的一棵芦苇,被水流冲击得摇摆不定。很久很久,他双眼迷糊、困意渐生。
“啪!”一道水浪重重打过去,芦苇被连根拔起,随着水流迅速飘向远方。同时,韦东风双眼终于闭上,小小的身子重重栽倒。
一个干瘦佝偻的身体接住了韦东风,他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韦东风的头。
“你跑得这么快,老爹我即使是有三条腿也追不上啊,真是害我一通好找。”韦驼子颤声说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韦东风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韦驼子,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韦驼子也是老泪纵横,从怀里取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葱油饼,塞给面前泪流不止的可怜少年。
饥饿感顿时涌起,混着泪水,韦东风几秒钟就将那块葱油饼啃得干干净净......然后,继续大哭。
韦驼子用手抹掉韦东风的眼泪,安慰他道:“体会过绝望与无助的感觉,不一定是坏事,以后,你会变得越来越坚强。老头子我从小父母双亡,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到现在,也曾饿过肚子,没有地方安身,尝过不少苦头,但我不都还是挺过来了么?人哪,都是这个样子的。”
即使失去了一切也不能茫然失措,因为生活,总归是要继续的。
天气很冷,但桥头下的场景,却弥漫着暖意。
葱油饼,是韦东风吃过的所有食物中最好吃的东西。
韦驼子,是韦东风这一生中最敬重的人。
一老一小,在迷蒙的雨雾中慢慢走远......
此后,韦东风居住在了卧龙山脚的茅草屋里,而韦驼子的暗疾则日益严重,身体一再虚弱,最后直接导致全身瘫痪。韦散财找到韦东风,以韦驼子对他的养育之恩为由,要求他承担大部分的医疗费。韦东风哪里有钱?妥协一番,便决定将自己每次上山摘取的药材以市价的五成价格卖给韦家药铺,以此抵钱。
......
从韦家药铺出来,韦东风提着一只用油纸包好的烧鸡,朝卧龙山脉方向走去。
烧鸡是他大嫂给他的。一个善良、老实巴交的姑娘,嫁给韦散财,任劳任怨,是一个很称职的媳妇。说起来,韦驼子很早前就给韦散财和韦东风安排了两门亲事,现在,韦散财已经成婚生子。等到韦东风筹集好银子后,就该轮到他了,迎娶南大街老王茶馆的掌柜之女王秀秀,之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药铺,再生儿育女,一家子在一起,安安稳稳的过完剩下的人生。
“等到把家里的‘神仙’请走后,我要抽时间去看一看秀秀了,一直忙着采药,感觉好久都没见过她了。”韦东风边走边想道。
回到家时,虽然已至傍晚,但天空骄阳依旧猛烈,炙热的空气使得柳树上的蝉鸣声始终激烈且紧凑。
韦东风推开茅草屋屋门,目光朝里处放竹椅的地方望去,当即就是一愣,他发现,原本坐在竹椅上的莫雪儿,不见了。
“人呢?”韦东风皱了皱眉。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与此同时,在他身前不远处,‘嗤’的一声,竟凭空出现了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火焰拉着火弧,朝着他直直飞去。
韦东风大惊失色,忙扔下手中的烧鸡,转身就往外跑。
火球在后面紧追不舍。
韦东风的后脑勺一阵发烫,大呼不好,赶紧一个加速,冲向屋外柳树旁的小池塘,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