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当时告诉她就好了。
往后的岁月里，陶商曾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在山上仅仅三五天的时光，实在是有些短暂，然而在陶商的生命历程中，它似乎只是一颗丢到水里都溅不起多大水花的小石头，但是这份沉重只有他自己能够知道了。
“小夕似乎很不喜欢这些花，他们不是你名字的来由吗？”经历了大旱后的山里，竟然会有一些野花在顽强的开放，陶商无聊的时候几次靠着他们打发时间，也经常会采一些回去，尤其是那天夜里见过的一种，可是小夕却不像往常那样跟着他，对他采回来的花更多的也只是客套。
“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不过是生长在肮脏角落，极不起眼，又无人欣赏的“薄命花“罢了。这种脆弱而短暂，卑微而伤感的花...我不怎么喜欢。”
夕颜微微笑了笑，略带腼腆而纤弱的样子，还真有些夕颜花的气质。或许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她和花都有着相似的地方，因为时常会勾起自己对生活中的悲伤回忆，才并不喜欢吧。
陶商颇有些不以为然，随口安慰她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什么脆弱啊，短暂啊…不用想的太多，暮生朝死只是它适应天地间的规律的方法而已，跟人的命运根本扯不上关系。”
“而且…说起夕颜花嘛，本公子倒是有另一种解读。”
“什么解读？”
“啊啊啊，可惜没什么时间慢慢解释，我这就要和大个子他们下山”演戏”去了。这样好了，到时候我答应你的事情办成，我会请求父亲在安置你们的时候让我也跟随过来。等再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对夕颜花的解读，所以在这一段时间里，你尽可以放肆一点的抬起头来…其实我还挺喜欢看小夕笑，你笑起来很好看…真的。”
“公子…”夕颜闻言想要露出微笑的表情，却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
“好啦，别这么凄凄惨惨的好像给人送终的样子，又不是见不到了。”看起来洒脱的陶商最后笑嘻嘻地扬起了右手向小夕告别，给女孩子擦去眼角泪滴这种难为情的事情，还是留到以后吧。
【等下山了，先找爹爹理论一下灭蝗的方法，接着让爹爹彻查一番那桩血案...只是李叔叔真的会是这样的人吗？其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总之冤有头债有主，老爹一定会查清楚的。再然后嘛，如果小夕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要不要把她留在身边呢？】
可惜再也没有然后了。
......
“...唔。”左臂传来的疼痛把惊魂未定的陶商拉回了现实，他的额头湿漉漉的，脖子被阿钦扼住死死地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同行的四名伙伴都已惨死，周泰和阿钦虽然身手敏捷，侥幸逃过一死，现在也狼狈不堪。
“阿钦，放开他吧。”阿钦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几分，浑身发软的陶商无力反抗，只觉得喉骨都快要被捏碎，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双眼染上血红的阿钦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了身旁的周泰，在一阵短暂的沉默才癫狂地质问道，“你在说些什么啊，阿泰，为什么！我们死了四个兄弟，整整四个！我早就说了，当官的没有好东西！这个混蛋骗了我们！！他骗了我们！”
“阿钦，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官军的主要目标，不是要杀死我们，而是要他的命。你看看他现在被吓坏的样子…刚才如果不是他最先发觉来者不善，连我们两个也会死在那。”
周泰伤的更重，不过本人似乎没有这方面的自觉，反而变得愈发冷静起来，示意阿钦瞟了一眼被压在身下无法接受现实的陶商，“四个兄弟是和我们一起从小长大的，他们没了，我的心里不会比你好过。但是我们必须冷静，愤怒会让你失去理智，我们要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如果不是强忍着还在微微抖动的嘴唇和泛红的双目，他这番话甚至会让人觉得有些冷血。
阿钦不屑地啐了一声，这才极不情愿地拿开了陶商脖颈处的手。
重获自由的陶商剧烈的咳嗽起来，惊恐地瞪着双眼，抱头蜷缩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来的会是李叔叔，我爹呢...为什么他们要放箭...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他不想相信，也不愿相信。但肩膀上的疼痛不是假的，那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不是假的。即使大脑已经接近宕机，只有一点确定地明白：
出事了！他的信没有交到父亲的手上，反而提前被李自给截了下来，而且陶商可以断定这些血案必定跟李自所犯，为了让这件事情的真相从世上消失，李自就必须灭了自己的口。到时候即使父亲追查下来，早有乔玄公不允盗请的先例在，也没人能对他怎么样。
有人要杀了自己，有人要灭了自己的口！！！
陶商吓坏了，忍不住地哭了起来，这是真正的生死之间，只要踏错一步，他就将会万劫不复！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周泰斜视了一眼已经瘫软成一滩软泥的陶商，摇头叹了口气，动脚踢了踢蹲在地上抹眼泪的阿钦：“我们必须赶快回去，官军这次来者不善，要是让他们摸到山寨...”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倒在地上的少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用着一种绝望的语气对两个人哭泣道，顺着少年的眼神，阿泰和阿钦转过脸，在远处山腰处寨子的方向，一股浓浓的黑烟冲天而起，还有燃起的熊熊大火。
寨子虽然隐蔽，一般情况下是很难被找到的，但是...陶商心里清楚，自己在被带来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原本指望有人能来救自己留下的记号...现在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
陶商下意识地想向往山下跑，恐惧却让他迈不开腿。但是看见连话也来不及说的两个人不顾一切的朝山上冲去的背影，他愣在了原地，眼睛望向了半山腰滚滚的浓烟，几乎要将眼眶撑裂。
他陷入了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