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惜人又招了个叫Lawrence的网络技术员,工资比王建虎高五百元。王建虎无意中得知,急忙找钱惜人谈话:“我是元老,他是新人。业务上谁强谁弱还不一定,你这样分配根本不公平。”
钱惜人道:“我心里自有分寸。”
王建虎道:“你做网络,也不和我商量。程序能赚钱,这个能赚钱吗?”
“赔钱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们是老板和雇员。”
王建虎噎住了。
钱惜人道:“我待你算不错了。以前的苦日子你忘了吗?”
王建虎不再说什么,一个月后,提出辞职。钱惜人爽快地答应了。王建虎一走,钱惜人再招一名技术员,和Lawrence平起平坐。他暗中嘱咐俩人监视对方。
做网络方面,无论资金、技术、内容,钱惜人都没优势。但头脑就是优势。他的“甜甜交友网”,专为中年男人和年轻女孩牵线搭桥。钱惜人花了一笔钱,在少女读物和财经期刊上投放广告,还到各高校进行宣传。四个多月的惨淡经营,“甜甜交友网”有了第一批黄金会员。半年之后,黄金会员上升到十万,钻石会员七千,网站开始有广告收入。“甜甜交友网”成立一周年时,钱惜人举行了野营周年庆,女性免费,男性每人五百元。活动过后两个月,公司财政开始持平。钱惜人买了一辆宾利,替换掉他那部半新不旧的宝马。
截止此时,钱惜人的小公司,专职员工二十三名,兼职十七名,网站黄金会员二十五万六千,钻石会员九万四千。在Lawrence的提议下,钱惜人为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字:Cherish。
此后出过一件事。女大学生和交友网的男网友私奔了,警方出动,也找她不着。父母闹到公司。母亲喊着:“我不想活了。”要往窗外跳,父亲哭喊着拦她。俩人狂敲办公室的门,让钱惜人出来。
钱惜人出来了:“没把女儿管教好,是父母的责任。如果你们要跳,我不反对。可惜这儿是五楼,不一定跳得死。”他推开窗,微笑着一指。这对中年夫妇,一个脸发红,一个脸发白。员工们纷纷拦阻劝慰。Lawrence说:“Cherish,要不……”钱惜人摇摇手,转身走进办公室。
俩人闹累了,就在接待室的椅子上啜泣。员工们端水、削苹果、递饼干。他们不喝水,也不吃东西。母亲靠在父亲肩上睡着了,父亲歪着脑袋,愁苦地望着墙上的广告招贴。
晚上十点,员工只剩Lawrence。他给老夫妇拿来一只靠垫,父亲推开他,摇醒母亲:“我们回去吧。”母亲一醒,眼睛立刻又湿了。Lawrence跟在他们身后,看着电梯门关上,直到显示在1楼停住,才回办公室。
Lawrence找钱惜人,道:“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钱惜人道:“事情不是解决了吗?”
“我觉得我们在犯罪。”
“你是在和老板说话吗?我每年向国家合法纳税,提供几十个工作岗位。我是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你是一个冷血的人。”
“小伙子,这么愤青,以后要吃苦头的。我说这话,是为你好。”
钱惜人是老网虫。94年上网,取名“无情无义的尼采”,混在国际中文新闻组里。那时网上多是理工科留学生,除了交流生活,就是惜风叹月。“无情无义的尼采”很快以它的与众不同出名。钱惜人的系列文章中,最有争议的是《论女人爱财之集体无意识》和《人之初,性本恶》。从韦伯、萨特、马斯洛到海德格尔,他旁征博引,化敌人为拥趸。
钱惜人最满意的,还是《为顾城辩》一文。他在报纸上看到诗人杀妻的消息,那家伙居然戴着一顶与他类似的高帽子,不同的是,顾城很英俊。钱惜人第一次对文学家产生好感。被斧头劈中的人,是很快死去,还是慢慢挣扎呢?一个女人的头颅,切割时像一棵青菜,还是一块冻肉?这类问题反复跳进大脑,钱惜人想到兴奋处,就忍不住将左手掌侧,放在右手心里摩擦。
1998年,钱惜人拥有第一个QQ号,取名“钻石多金男”。他在QQ上找女人,这比咖啡馆里方便。钱惜人开始秃顶了,鼻翼两侧出现很深的“八”字纹。但在女人对这幅相貌反感之前,他总能用钱财或者文采俘虏她们。
上至中年主妇,下至高中女生。有的见了面没兴趣,就吃一顿饭了结。看得上眼的,钱惜人会想办法弄上。他不是每次都成功。良家妇女爱做样子,钱惜人把钞票甩在她们面前时,有的勃然大怒,有的羞羞答答。钱惜人知道,她们想要钱的,但是扯不开一种叫做“面皮”的东西。面皮,又值几个钱呢。
钱惜人更喜欢小姐。直奔主题:多少钱,多少时间,哪些服务。入行不久、带点青涩的最佳。“老姜”们身体松了,脑筋却紧得很。她们唯一的好处,是愿意为了钱,做常人不乐意之事,比如挨揍。
钱惜人抽打她们,让她们像陀螺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还掐她们脖子,掐到眼睛翻白。他差点弄死一个,三十多岁的湖南女人,外号“小樱桃”。钱惜人拍打她的胸脯时,她不断惊叫:“别,别。”她的两大坨东西,站时不下垂,躺时不扁平,身体扭曲时,仍然不颠不颤,保持形状。
“哈哈,硅胶的。”钱惜人拼命挤碾。女人快把他的耳膜叫破了。钱惜人忽然掌下一松,像压破塑料袋的感觉。一看小樱桃,脸色发白,不会说话了。
钱惜人赶紧穿衣。小樱桃在床上抽搐,身体缩成越来越小的一团。钱惜人将短裤、避孕套往包里一塞,出门前扔了二百块钱在床上。
钱惜人在网上查到,隆胸的物质叫英杰尔法勒,有巨毒。她应该还活着,不然公安局还不找上门。弄两袋巨毒物在身体里,死是迟早的事。小樱桃说起过,她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奶奶。她的五官不好看,脑子不好使。活着没质量,不如死了干净呢。钱惜人觉得,自己甚至可能做了件好事。
但他还是失眠,渐渐“安定”也不管用了。他瘦了一圈,连帽沿都箍不紧额头了。钱惜人有时彻夜看书,有时索性躺着瞎想。想得最多的,还是那天的细节:小樱桃肉多,软软的任人揉捏,尤其胸脯被挤爆那刻,她整个人摊成一汪水了。
遇到芳芳之前,钱惜人又弄过三四个女人。他在电脑上拖了一套录音设备,睡不着时拿出来听。女人的惨叫,是所有声音中最富有变化的,痛苦,虚脱,哀求,悲愤,将钱惜人掷向最高的高潮,扔进最低的低谷。他一辈子的七情六欲,在一声声呼嚎中终结了。
芳芳是最后一个。当她停止挣扎,不再喊叫时,钱惜人听到一种幻灭。他从芳芳身上下来,将她的四肢摆放齐整,盖上被子,将自己的帽子覆在她脸上。然后捡起翻倒的酒瓶,干掉最后一口。
他呆立片刻,坐到桌前,打开电脑,连上话筒,开始录音:“我叫钱惜人,今天录下这段话,也许是我最后的话。我没什么朋友,亲戚只有几个。如果失去自由乃至生命,我愿意把财产分给他们。这不代表我爱他们,但这符合我的原则。我是个有原则的人,有人觉得我冷酷,但我从不去故意损害他人利益。相比那些伪善的人,我问心无愧,甚至可以说,我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钱惜人听到响动,就停止说话,回过头去。床上,芳芳一手撑起身子,一手捏住颈中的十字吊坠,正望着他。她的瞳仁有晶亮的反光,仿佛钻石被自己的光芒掩盖了。那是钱惜人从未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