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甚不过是随感而发,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低声,若非离得近,恐怕难以入他人之耳。
好巧不巧,此时走在他前面的那人,偏偏就听到了,还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询问着他。
“这位兄台……”
方甚在京里混了这么几天,也慢慢知道,这但凡是遇到了同辈中人,无论是老是少,先上几句恭维话。
再一般吹捧下来,大家和和睦睦地谈天说地,方为上上之道,因此头都没有抬起来,便要攀兄道弟。
但当他抬起头来看见那人的脸时,本来将要出口的话却戛然而止。
只见是:
丹凤细眼,内有星辰;弦月弯眉,直飞入鬓。面似芙蓉三分笑,唇如点绛几度春,身形摇曳,曾见风中细柳;体貌端庄,怎是人间绝色!
我天!
方甚的手不自觉地就攀上了自己的脸摸了摸,而后顺着鼻子一直抹到了下巴。
这看似高深莫测的动作,其实是他担心自己在不自觉中流出了口水,所以确认并掩饰一下。
方甚偏过头,缓缓迈上几级台阶,站在那女子的同一级台阶上,这才觉得自在了些。
刚刚只见前面这人身穿着暗色调的衣服,粗略看去,他还以为是哪个身着长衫的男子。
这会儿人家一转过来,正好又在他前面的台阶上,自然比他高出了许多,使他不得不以仰视的目光看去。
如此以来,原本就绝色的面容,更显得圣洁无比。
这要是头上再顶个光环,恁的就是十足仙女下凡。
“在下……房——方甚,未请教姑娘芳名。”
方甚本来想说“房湛”这个名字的,但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就变成了“方甚”。
这是他自进京以来,第一次使用“方甚”这个名字。
尽管如今他以“房湛”之名在京中立足,所有的长辈也都对他“湛儿”来“湛儿”去的,但在他内心深处,一直还是对自己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方甚”这个名字更有认同感。
而且说自己叫“房湛”的时候,更多是立威摆谱,现在则似乎没这个必要。
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几个字,就已经耗费了他莫大的力气。
而对于这个眼前这位绝色女子的称呼,他也着实是思索了半天:直接说“你”吧,好像不太尊重;要称“小姐”,好像更不尊重了。
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用“姑娘”这个古典而又朴实的称呼算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现在只有方甚才知道自己心里是多么不堪,但在人家眼里,却又好像觉得他多么庄重,严肃,不由得也整肃的语气道:
“小女子林沂雩,看方公子你有些面生,公子是这里的参众议员吗?”
“目前为止,在下可还当不起,只是随同长辈来看看,长长见识罢了。”谈话间,二人并排而行,一同迈着台阶,向国会山上的高大建筑走去。
那女子虽是轻装简衣,但此处微风拂面,她长发飘舞,又别有一种过人气韵。
“公子是第一次到此了。”
“惭愧,惭愧。在下见识短浅,让姑娘取笑了。”
不知怎么,以前特别讨厌如此说话的方甚,现在却觉得极其舒适,要是这个时候说些大白话,反倒让他心中不适。
“公子刚才所言,小女子倒是闻所未闻,不知公子可愿为我解惑。”
说着,她竟是转过脸来,狭长的眸子中满是诚恳的神色,美玉般的脸庞上写满着求知的渴望。
咳咳,方甚一阵心旌神摇,忙借故挪开了目光。
可他心里此时不禁大骂起自己来:好好的,装个什么逼,这下好了,牛皮圆不上,看你怎么收场。
他却不想,若不是说了这句话,这天仙般的女子又怎么会回首顾盼呢?
“姑娘以为,自由为何物。”
这下没办法了,他只好故作高深地反问一句,借着这个空档,脑中四处搜罗,急急忙忙地组织着语言,看能不能把这个牛皮给吹圆了。
显然,这倒打一耙的反问倒把这女子难住了,她黛眉微蹙,十分努力地思索着。那娇俏的样子,方甚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挪开了目光。
“联邦共和国立国之初曾有人说过:自由就是每一个人都拥有选择的权利。”那女子喃喃低语。
百姓不受枷锁束缚,士人可以议论为政得失,这大概可以算是自由吧。”
女子想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在方甚看来,此中思想已经非常深邃了,但显然她还有所不满。
方甚脚下机械地攀登着台阶,脸上做着一副世外高人般的淡淡模样,实际上,他心里那只热锅上的蚂蚁已经快被烤熟了。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现,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参议长大人,我真是感谢你啊!
参议长大人这话说了一半,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活路。
要是这会儿,那位传说中的参议长大人在这儿,方甚真想双手握住那位大人的手,狠狠的上下左右摇上两下,就这,还不足以表现出他的感激之情。
“不自由,勿宁死,一自由,便堕落。”只听他骚气满脸的轻轻吟道。
还好提出这句话的参议长大人,在解释自由的时候只注重自由的那一方面,并没有提及限制自由的那一部分,才让他有了发挥的空间。
“嗯,公子……?”
显然,他这后面加的三个字,让这位林姑娘听不懂了。
“就比如说我们脚下踩着的这千级台阶吧,还有那上面的国会大殿,我观其规模,恐怕耗资不小啊!”
其实他哪知道这些工程到底耗资多少,只是看这工程着实庞大,才大胆蒙了一句,更何况,他估计这位林姑娘对这些也不是多么清楚。”
仔细看来,这千级台阶均是以纯黑色的石头铺就,与那上面洁白的穹顶建筑国会大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重要的是,那巨大的国会大殿不仅所处地理位置特殊,而且全部是由精美石料砌筑而成。
这样的工程,只要不是天上掉下来,其耗资就一定少不了。
“不错。”
林姑娘在听到他这个话题后,兴致显然不像刚才那样积极了。
“且不说这三山鼎立,单是这国会大殿,其奠基、取料、建筑、粉饰等各项工程加起来,耗资逾百万两白银。
更有不知有多少民工在建筑过程中受伤,甚至丢掉了性命,可以说,现在我们脚下踩的这些台阶,都是以我易国人民的血汗所铸就。”林姑娘整肃语气正色道
我就随便一蒙,居然还对了,方甚心里洋洋自得,但一听到这沉重的话题,心里也不好受起来。
毕竟不久之前,自己还和那些人处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阶层里,对于那些底层百姓的生活经历,他了解得一清二楚,甚至就连他自己原先那个伪造的家庭,也曾经是其中的一部分。
只不过,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她怎么对这些东西了解得这么清楚。
“所以说,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可以为之放弃生命的自由吗?如果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又怎么会有人选择受伤,选择死亡?生活的重担如同大山一样压在背上,根本就没得选择,又何来自由之说?”
一说到这些现实,方甚的思路就彻底被打开了,一时间思涌如泉。
“从前,穷苦的百姓没有房子居住,他们常常在许多偏僻的地方搭些简陋的棚子遮风避雨。”
说到这里,方甚不由得的想起了在夜俗城北的那一大片贫民聚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