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西郭村的村民们突然发现,村北打麦场上的麦秸垛多半不见了,这些麦秸他们有三个用处,一是用来喂牛,一是用来苫屋顶,一是用来当柴火。麦秸的丢失将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更奇怪的是,在他们村里驻扎了好几天的八路军也突然间不知去向了!
对于这些八路军,西郭村的村民一直抱有天然的敌意。他们分不清国军和八路军,但他们知道,只要是中国的“军”,都要对他们村里的“大孝子”不利,而只要对“大孝子”不利,“大孝子”就不会有花不完的银元,也就不会随手散发给他们了。尽管“大孝子”向他们散发银元的机会比较少,但如果“大孝子”被国军或者八路军杀了,那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因此,虽然八路军在他们村里虽然秋毫无犯,他们却压根就没打算和八路军亲近。
正在他们对麦秸垛和八路军的去向再三猜测的时候,他们忽然看见村东的大路上尘土飞扬,尘土的前面是黑压压的队伍,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正是他们村里的“大孝子”刘黑七,旁边就是村里给刘黑七报信的那个眼线。再后面则是穿着黄色军装的日本鬼子,而日本鬼子的后面,则是六辆向前面移动着的大铁疙瘩,还有几辆汽车拉着的重炮。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掀起了浓密的尘土,被偏北的微风吹到了路南的田野里,久久没有散尽。
原来,眼线们见八路军不见了,立即再次飞跑着去向刘黑七报告,路上碰到了刘黑七和鬼子大队人马。刘黑七便向中弘一郎汇报了,中弘一郎很生气,认为是刘黑七故意耍弄皇军。刘黑七诅咒发誓,声称如果自己欺骗了皇军,甘愿被皇军杀了喂狗。反正这里已经离他老家不远,皇军可以来察看一下,肯定能发现八路军驻扎过的痕迹。中弘一郎却想,八路军即使撤离了该村,也不一定走出多远,如果顺着八路军撤走的方向追下去,照样能够消灭他们。就这样,刘黑七和中弘一郎带领大队人马继续向这里进发。但由于知道八路军早已撤离,便无须对村子进行包围。
村民们像往常那样向刘黑七迎上去和围上去,有几个人正准备喊“大孝子”,却见“大孝子”铁青着脸向他们吼道:“干什么?干什么?滚一边去!没看见皇军在后面吗?”
村民们惊慌失措地闪在一边,让刘黑七经过。刘黑七带着队伍径直向打麦场走去。然后在打麦场上排成三队。后面的大队鬼子自觉排列上来,中弘一郎和吉泽野博等联队指挥部人员,都骑马跟上来。
中弘一郎并未下马,他拿出望远镜向四周瞭望了一番,然后向身后的吉泽野博笑道:“吉泽君,我就知道八路军逃不远,你看,那个柳浩达竟然飞到了山上!可惜,他飞得再远,还能飞得过炮弹和子弹吗?”
吉泽野博笑了笑,没说什么。脸上微带忧色。他拿出望远镜向北山望去,果然看见北山的半山腰和山顶处,八路军正在构筑防御阵地。吉泽野博心里长叹一声,感到疑惑不解:八路军为什么不逃?
所有的鬼子都集结完毕,打麦场上排列得满满当当,连剩下不多的麦秸垛上面都站上了鬼子,六辆坦克和四门山炮,也整齐地排在了正前方。西郭村的村民们都站在打麦场的后边看热闹,他们对鬼子的穿戴都感到好奇,尤其是鬼子的帽子,后面竟然会有两片布片。又不是冬天,戴这样的帽子确实令人感到别扭。村里有一个叫刘二的傻子,流着哈喇子去摸一个鬼子的帽子,那鬼子回过身来,卸下肩膀上的步枪,一个标准的突刺动作捅死了刘二。村民们吓得“嗷”地一声跑开了。刘黑七和吉泽野博脸色大变,中弘一郎看了看,没说什么。
突然,几声炮弹破空的“咻咻”声传来,中弘一郎情知不妙,立即翻身下马,还没来得及喊出“卧倒!”几颗迫击炮弹便在鬼子人群里爆炸了。由于鬼子太过密集,连卧倒都找不到地方,这几发炮弹的杀伤率之高,实属罕见。
中弘一郎正在判断炮弹发射的位置,又是几发炮弹飞来。中弘一郎大喊:“散开!散开!”但数千人的队伍想在仓促之间散开,谈何容易?
好在八路军的炮弹不多,在发射了三轮之后,再无炮弹飞来。而中弘一郎这时也发现了炮弹的来源:在东北方向大约一千米处,有一片低矮的小树林,此时正隐隐约约地有青烟冒出并飘散开来。
中弘一郎立即下令山炮轰击,坦克上面的重机枪和小炮也倾吐着火舌,小树林的树木纷纷折断,不时有整株树木被连根拔起,飞上半空。不多久,这片小树林被彻底摧毁殆尽。
刘黑七脸色阴沉。因为,那片小树林正是他祖坟的所在地。前些年他发迹的时候,把祖坟重新整修了一遍,栽上了柏树和松树。没想到这次被八路军当成了迫击炮阵地,引来了鬼子的炮火。这一通重炮轰击,还不知轰开了多少祖宗的坟墓,祖宗的尸骨还不知有多么七零八落呢!刘黑七恨得直咬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该恨八路军还是恨日本鬼子。
刚刚轰击完小树林,中弘一郎又命令炮火轰击八路军在山腰的阵地。中弘一郎和吉泽野博从望远镜里看到,山腰被尘土和硝烟遮蔽得严严实实,在这种严密激烈炮火的覆盖下,很难想象还会有人存活下来。
轰炸完毕,中弘一郎下令炮火向前延伸,轰击主峰阵地。接下来六辆坦克一字排开,攻击前进,第一大队和第二大队全线压上。他要一鼓作气聚歼八路军,以达速战速决之目的。中弘一郎不想和八路军纠缠下去,他有着优势兵力,又有重炮和坦克,如果和八路军打成了消耗战,会遭人嘲笑的。更何况,刚才被八路军用迫击炮偷袭,死伤达一百多人,这要传到上面,自己肯定会受处分。因为这明显是自己的重大失误: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却把部队公然集结在开阔地上,这不是找挨炸吗?目前只有快速将八路军消灭干净,才能一俊遮百丑。
一次派出两个大队和六辆坦克来攻击八路军一个被重炮轰击得千疮百孔的阵地,这无疑是典型的饱和攻击。但是,由于面前的开阔地宽度不过百米,大队人马无法展开战斗队形,只得相拥着前行,这阵势实在不像打仗,倒像是上食堂吃饭一样。所有的鬼子士兵都对这种攻击方式感到诧异,此前从未有哪个指挥官采取过这样的战术。但日军的服从意识强,既然指挥官下命令了,那就只有服从。
攻击队伍来到距离山脚大约一百米的地方,眼前是一道宽阔的河谷。这道河谷是山洪暴发时冲刷出来的,沿着山脚蜿蜒了半圈后,流向了东方,但这条河其实是旱河,平素并无河水流淌,河道里满是细碎的山石,但现在却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麦秸,倒像是河道在流淌着麦秸似的。鬼子们来到这里,虽然对眼前的麦秸感到奇怪,但仍然不假思索地涌了上去,六辆坦克更是首当其冲,行驶在这麦秸河流上面,坦克不再颠簸,那感觉像是行驶在水里的船只一样。
突然,从河道北岸也就是山脚下的几处浅沟里,飞出了数十个燃烧着的玻璃瓶子,这些玻璃瓶子有的落在坦克上碎裂了,有的落在了铺满了麦秸的地上,有的直接砸在鬼子的身上,但无论落在哪里,都立即引燃了河道的麦秸。很快,整个河道腾起了熊熊的火焰,使得这条流淌着麦秸的河流在瞬间变成了一道火河。若在平常,坦克和士兵完全可以迅速后撤,但处在这麦秸的河流里,无论坦克还是士兵撤退起来都格外艰难。一方面,坦克四周全都是士兵,彼此太过拥挤,没有后退的空间;另一方面,麦秸柔软顺滑,被坦克履带绞进了车身下面,无论转弯还是后退都变得笨拙无比。最终,只有两辆坦克逃出了火河,另外四辆坦克和近百名鬼子被熊熊的火焰包围了,整条火河变成了烈火地狱,鬼子的惨叫声连成一片。逃出火河的鬼子衣服上带着火,没命地喊叫着向后面奔逃;而尚未进入河道的鬼子则一面呆呆地看着,一面后退。只有最后面的鬼子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仍然企图往前行进,结果和往后奔逃的鬼子冲撞在一起,立即引起了一阵斥骂声。场面一时极度混乱。
中弘一郎见前方浓烟四起惨叫连连,不由地大惊失色,他快速地爬上了汽车车顶,用望远镜向河道观察,看到火河里的那一幕后,他身子一软,从车顶上滚了下来,正好落在了旁边的麦秸垛上面。联队部的参谋人员立即上前扶起他。吉泽野博也拿望远镜看了,立即呆在了当地。
这正是柳浩达精心策划的火攻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