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马子队伍中有人露面了。一个骑马打着旗的马子不紧不慢地来到围子前,对着围子大声喊道:“柳家峪的老少爷们听好了,俺们是刘团。刘师长说了,今天来到贵地,只有一个要求,请柳家峪交出‘三宝’,俺们立即退兵;交不出‘三宝’,俺们就要踏平柳家峪,凡是柳家峪喘气的,鸡狗鹅鸭也算在内,一个不留!限你们一个时辰内交人!”说完,那人拨转马头,纵马驰回队伍。
围子上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西南马子”闹的是哪一出。
柳玉春笑了:“刘黑七这人真他妈的怪!明明是‘刘团’了,怎么又成了师长?”
柳凡飙说:“他有上千人的时候是‘刘团’,现在上万人了,当然是师长了。现在还叫‘刘团’,可能是手下叫习惯了。”
柳凡龙插上一句:“故意不改的。前两年刘黑七为了招徕人马,叫人编了顺口溜‘要使钱,上刘团’;现在又编了个‘跟着师长到处窜,给个县长也不换’。听说这都是他的狗头军师,那个叫徐一龙的家伙编的。”
围子上的人们都在心里嘀咕:怪不得呢,刘黑七这么坏,跟他干的人还这么多。上万人呢,来的这些人不到十分之一吧。他们不知道,刘黑七说有上万人,还包括那些依附于他的“绺子”在内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马子队伍深处突然传出两声枪响,一直吵吵嚷嚷的马子队伍突然静了下来,大家都扭头往后面看去,等了半天,才看到队伍后面出现了八个马子,每人挎一筐头子(沂蒙山区常见的一种农用筐)东西鱼贯而出,到了队伍前面后,将筐头子里面的东西倾倒在地上。围子上面的人们隐约听到一些金属撞击后发出的清脆声音,马上明白了:这是银元!
前面六个马子把银元倾倒在一起,堆了好大的一堆,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灰不溜秋的金属光芒。最后面两个马子倾倒的却不是银元,而是盒子枪。两筐加起来看来有二十来棵枪。
上午那个骑马打旗的马子又出现了。他背对着围子,面向同伙大声宣布着什么。他的声音很大,但语速较快,用的又是费邑县西南一带的口音,譬如把“柳家峪的娘们水灵灵”说成了“柳家峪的娘们fei灵灵”,因此内容听不很清,不过意思还是能够听明白的:有多少人报名攻打围子,便由多少人来分这些银元。打下围子之后,除了柳枝腰外,女人随便挑。
那马子说完后,等人报名。半天过去了,却没有谁站出来。看来马子们对柳家围子比较忌惮。毕竟,马子们虽然凶残成性,但也怕死。关于柳家围子的传说这一年里听了很多,这块硬骨头看来不好啃。还是等别人打头阵试试虚实再说吧。人人都存了这种想法,场面便显得有点冷。
那马子好像急了,他再三再四地鼓动说,“汉阳造”和“鬼头刀”徒有虚名,绝没有像弟兄们传的那么厉害。真要那么厉害,为什么上次还被张黑脸打跑了?还有,咱现在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怎么没动静?要是我,早就拿枪打过来了,还能让咱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说话?最后这句话起作用了,当即便有马子站了出来。这下,头羊效应产生了,马子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出来,他们的眼睛里闪着兴奋而且贪婪的光。凡飙粗略数了数,站出来报名的马子将近有二百名。
马子自己也在数人头,数清楚后去分银元和盒子枪,盒子枪当然不够分,马子们有办法,把盒子枪抵成银元——要盒子枪的就少要银元。可能是银元的成色不一样,马子们相互之间争吵叫骂个不停,有的甚至拳脚相向打了起来,场面相当混乱。围子上的人们看着,又是好笑又是愤怒。
无论是那群马子还是围子上面的人,都没有想到,在距离混乱现场几百米远的地方,刘黑七和刘怀志、徐一龙三个人,正站在那里向这眺望着。刘黑七从不上前线,他只管拿钱和女人吸引着手下去拼命。他知道自己杀人太多,想杀他的人也太多,即使是自己的队伍中间,也不能排除有很多想杀他的人。所以,他在队伍中也很少公开露面,以致于很多入伙很长时间的马子,到现在还没见过他,有的即使碰到他,也不认识他。
分到银元和盒子枪的马子们并不急于打围子,他们每人在头上扎了红布条,撤了下去。只留下了其他马子,仍像先前那样懒散地拄着步枪说粗话。玉祥便问玉龙:“二叔,分钱的马子肯定是打头阵的,那这些没分钱的马子干什么?”
玉龙说:“打头阵的是大马子,其余的是二马子,二马子专管打开围子后搬运东西。每次打围子,马子都有分工。这是规矩。”
人们不禁感到好笑:这是什么规矩!
时间飞逝——太阳西沉了,太阳落山了,天色暗下去了,夜幕降临了。懒散的“西南马子”们无精打采地拖着步枪撤了回去。从中午到现在,凡飙和凡龙带领柳家围子众子弟一直坚守在围子上面,只看了一出“西南马子”报名分赏金的闹剧,其余时间便一直监视着那些马子们在下面胡侃乱吹。众子弟由刚开始的精神高度紧张,渐渐变得身心俱疲了。
但凡飙却依旧半点不敢松懈。他知道,那批领了赏金和盒子枪的马子是不可能只拿钱不杀人的,他们白天不来打,肯定是晚上打。这样,晚上就不能像往常那样只派两个人轮班看守了。他把人分成两批,自己和凡龙每人带领一批,轮流吃饭休息,随时准备对付“西南马子”的偷袭。
大家仍然担心玉飞他们四个人的下落。不过凡龙分析说,虽然四个人至今下落不明,但不可能遭遇不测,更不可能落在“西南马子”手里,否则,“西南马子”早就拿他们来要挟了,更不会还来讨要这三个人。再说,玉飞他们也非泛泛之辈,他们随身携带武器,果真遭遇“西南马子”,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落入他们之手的。刘黑七的毒辣手段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但到现在为止,一直没听到枪声。说明玉飞他们并未和“西南马子”交火。最后,凡龙推测说,他们目前极有可能躲在什么地方,说不定今晚就会悄悄回围子了。所以,围子大门口必须派人值守,竖起耳朵,随时开门放玉飞他们进来。
大家稍稍安下心。
夜深了。
下午的时候天还很晴朗,傍晚的时候却起了风,刮来了大片的乌云,本来就是月黑头天,这下连星光都没有了,更是漆黑一片。柳家围子的子弟们都蹲坐在围子墙的箭垛下面昏昏欲睡,只有凡飙一个人一面沿着围子墙走着,一面睁大了眼睛拼命向围子下面望去,但这是徒劳的,他什么也看不到。凡飙也知道看不到什么,他不过是本能地去看,希望能够借此增强耳力。他既怕听到什么,又盼能听到什么——怕的是“西南马子”来打围子,盼的自然是玉飞他们回围子了。
凡飙脚下碰到了一块石头,“嗤”地响了一声,他便弯下身子去摸那块石头。突然,“叭”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凡飙的头顶呼啸而过,凡飙一惊,立即醒悟过来:马子来了!刚才那枪响是盒子枪发出的,而且就在围子下面。
众子弟全都一骨碌爬起来,纷纷伸头往围子下面看去。但下面漆黑一片,哪里看得到什么?
这时,忽听围子下面“咔嚓”响了一声,接下来又听到“哎呀”“哎哟”几声惨叫,然后是一叠声的呻吟,夹杂着粗鲁不堪的骂人的声音。
发出声音的地方正在玉明所在位置的围子墙下面,玉明站起来喊了句:“下面有人!”又听得“叭叭”几声枪响,子弹打在玉明前面的箭垛上,石块崩裂四溅,有一小块石头飞到了玉明的脸上,玉明疼地“啊”了一声,捂着脸蹲了下来,一股黏黏的液体从指头缝中流了出来。
凡飙大急,喊道:“玉明,你怎么样?哎!都蹲下,谁也别站着。马子就在下面……”他的声音被一阵密集的枪声盖住了。有的子弹打在石头上,“啪啪”地响;有的子弹从头顶飞过,“嗖嗖”地响。马子们就在围子下放枪,近在咫尺,围子上的人只要站直身子,就很有可能被打中。幸亏天太黑,马子看不到人,只是盲目地朝这个方向放枪。
凡龙率领第二批轮班的子弟悄悄猫着腰摸了上来,先摸到玉明的地方,低声询问了下,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摸到哥哥的位置,和他说了。
过了大约一袋烟的功夫,最初发出声音的地方忽然发出了光亮,是马子点起了火把,然后就听到有人喊:“断了!断了!老子腿都断了!赵老三你妈个,叫你把梯子弄结实点你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