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这是诚一生命里的最后一天。
他表现的极为平静，就像无事发生一样。
在出乎寻常地和母亲打完招呼之后，他坐上了父亲的车，这次，他选择坐在了后车座。
“烟花，你还记得吧，在小的时候，每次都吵着让我带你去看。”
父亲说起了过去。
“当时还在冬木市啊，你跑的可快了，找到你都会花很大功夫……”
“尤其等到天黑，满山的篝火都会亮起来，我就坐在那里，看着你围着篝火蹦蹦跳跳。”
父亲突然放低了声音。应该是想到了我如今的身体状况。
“等公司忙完了，我带你去散心，就像小时候一样。”父亲重复着昨晚的话，似乎是在安抚着我。
“最近看你头疼得厉害，记得吃药。”
车停在了学校门口，等到诚一走下去，父亲又嘱咐了几声，便渐渐消失在远处。
诚一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学校，就像他放学后每次都是最后一个离开一样。
他不想让自己行走时的奇怪动作，在人群中成为别人的焦点，甚至影响到别人。
他独自一个人来到校园的偏僻角落，这里有几只被抛弃的流浪猫，诚一每天都会过来带些食物给它们。
猫很乖，喜欢围着诚一来回蹭着。诚一喜欢和它们说话，那些流浪猫似乎也能听懂一样。
“好好活下去，别像我一样。”
简单的几个字，从诚一口中说出颇为吃力。
他摸了摸流浪猫的脑袋，起了身，拖着生锈的身体离开了这里。
……
顺着楼梯，诚一一步一步爬上了天台。
一束阳光从远处高楼大厦之间的缝隙里射了过来，照在他的身上。
他站在楼梯口，身前一片光明，身后一片黑暗。
他深深舒了一口气，脑海里幻想着东京的太阳。
它应该很美，至少应该比冬木市美，也更加耀眼。就像美绘描述得那样，美到让人感到窒息，甚至让诚一产生了恍惚与错觉。
他是来寻死的，待会当他站在边缘，轻轻向前走一步，鲜红的血液就会在朝阳下绽放，盛开，然后冷却死亡。
以跳楼方式来结束自己，是诚一选择地最好的方式，没有痛苦，阳光照在身上又极为温暖，不会显得过于凄惨。
或许会弄脏了地面，谁会管他呢，都快死了，还在考虑这些，真是可笑。
他开始向前一步一步挪动着身体，当阳光完全照在他的身上时，远处的天台，钢丝网围成的缺口处，原本属于他的“自杀”的位置，一个“陌生人”正站在那里。
她穿着校服，头上系着的红绳，正盯着远处东京的太阳看着。
“这位同学，请你让一下，这是我先选中的地方。”诚一倚靠在墙上，想到自己来跳楼都有人抢先一步，心里突然觉得好笑。
不过少女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背对着诚一，盯着前面看着。高楼的边缘处，年久被腐蚀的墙壁正在不断剥落。
“喂！我说过那是我选中的地方！”见对方没有反应，诚一突然叫骂起来。
他很少会这样对别人失态，或许他只是因为连自己死亡的权利都被人占据而感到不爽。
或许仅仅是因为快死了，也想知道欺负别人是什么感受。
而就在这时，位于天台边缘处的少女，竟然慢慢地向前迈开脚步，身体近乎悬在了半空之中。
“该死！别——跳！”
怜悯？同情？亦或是处于内心深处的本性，诚一并不知道那一刻他在想什么。
或许他只是下意识地去叫喊，想去阻止这一切。
或许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只要死掉了他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声音在空气中变得沙哑，消散在闷热的阳光中。
他几乎是用尽力气向前走，可是身体向前一倾，自己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鲜血迸射在他眼里，注入了一片腥红。
模糊的视线中，诚一似乎看到了什么，流血的瞳孔露出惊恐，正在不断放大。
“她究竟是谁？！”
光亮消失，一片黑暗，诚一失去了意识。
……
当诚一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趴在座位上。
他感到头疼地厉害，似乎是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
桌面上堆着许多废弃的撕下的纸，上面凌乱地写满了字。
他拿起削尖的铅笔，撕下一页白纸。
“沙沙——”的声音透着纸面，通过笔尖传到诚一的耳里。
他感觉空气变得焦躁，压抑地他喘不过气起来。
拥挤的教室里，似乎所有人都在逐渐离他远去。甚至连这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
“啪——！”
疾速的铅笔突然断裂开。
纸上画着的是一个女孩的素描，是诚一失去意识前所看到的模样。
“果然是做梦，美绘早就已经死了！”
诚一喘着气，深陷地眼睛布满了血丝。
他将纸攥紧，用尽全身的力气扔了出去！
死寂的世界被打破，嘈杂的声音如同潮水猛地袭来！
所有远离的东西正在快速逼近，直到周围的世界变得清晰。
翻滚的纸团停留在一个充满命运的“奇妙”的地方，被一名“陌生”的少女捡起。
她穿着校服，头上系着红绳，笑起来很美，仿佛能够治愈这世界所有的伤痛。
纸团打开，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我叫三井梦子，来自吉野市的转学生，请多多关照！”
女生来到了诚一面前，将纸团重新攥紧，递了回去。
班级里开始变得嘈杂起来，几乎是所有人都在议论。戏谑、打量、怀疑、尖叫，每一个人脸上的细微表情竟然都不一样。
……
“诚一同学，老师给你找了一个同桌，你这家伙还不谢谢我？！”
教科主任突然出现在门口，他光着头，双手抱在身前，一脸凶相地说着。
诚一被吓懵了，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这小子，到底听见了没有？！”
见到诚一这副模样，光头老师感到一阵火大，他摸着头，气冲冲地快走到诚一身边，将他直接拎了起来。
“下个月的篝火旅行，你是她的搭档！记得照顾好新同学，知道吗？！”
“明——明白！！”诚一缓过神来，连忙大声吼道。
“这还差不多，准备上课！”
光头老师将诚一扔在座位上，然后走向了讲台。
诚一几乎是瘫坐在那里，他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都已经湿透。
他低下头，将自己埋在课桌下，不停喘着气。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举动，除了一旁三井梦子。
……
放学后。
诚一和三井梦子一起站在路边等车。
他们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女孩一直盯着空荡的地面看着，反而诚一却不停地转过头。
因为他心里有话要说。
从天台开始，从他看到一张如此和美绘相似的脸开始。五年的时光，反复的破灭，让诚一不敢去轻易相信什么。
“这不可能，美绘已经死了，我要问清楚？！”
诚一刚向前踏上一步，一辆黑色的豪车从他身前疾驰，最终停在了三井梦子身前。
他停下了脚步，三井梦子也似乎注意到诚一的举动，她侧过脸，微微朝着诚一点头一笑，随后走进了车内。
透过后视镜，诚一似乎看到了一个恶心的肥硕“螳螂”趴在方向盘上，冲着他咧嘴大笑。
他没有再向前一步，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
“美绘，那个小子你一直盯着你，你们认识？”待到轿车走远，中年男子开口问道。
他晃动着肥胖地身体，一直咧着被烟熏黑的牙笑着。
“你说刚才那个？就是普通同学，第一次见面就喜欢我，真是可怜的家伙。”
“你怎么哭了？”
“起风了，沙子不小心进眼睛了。”女孩低着头，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