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五点多，尹娇娇就起床出了门，王木木侧躺在床上不动，装出一副还在深睡的样子，尹娇娇起来就叮叮哐哐一阵吵，把起床的声势搞得非常浩大，王木木跟死在床上一样，不动不醒。
尹娇娇一走，王木木就睁开了眼睛，外面天还没亮，上海的温度很是阴冷，天气还没回暖，王木木蜷缩在被子里，被子还是昨天刚买的，四十块钱，看起来很厚实，盖在身上却一点不暖和，王木木一晚上被冻醒好几次。此刻，尹娇娇走了，她更睡不着，躺在床上撑到七点，才起床把昨晚剩下的粥热了热。
王木木打算一会儿出门找个中介了解了解，昨天她已经出去晃过，看到工业园区周围有很多中介，虽然她很不想主动去问别人，但心里清楚此刻尹娇娇已经指望不上……有那么一瞬间，王木木心里是懊恼的，甚至在脑中闪过：‘要不回去得了’这样的念头。
可很快王木木就把这种遇到麻烦就想着逃避的想法给克制住了，理智告诉她，就算回家也无济于事，如今她已经没有完整的让她留恋的家在等她了…还有，最简单的，路痴让她根本无法独自坐地铁到火车站。
这就等于生活把王木木逼到了绝境，没有人帮助她，你前不前进也根本没人在乎，你若因为不适应外面的环境而仓皇而逃，顶多当个笑话被人嘲笑几天，而你若前进了，别人也是冷眼旁观，等着看你笑话。
人人都有自尊，都说不争馒头争口气，只要能留在上海，王木木想，一个人去中介所又怎么了？
粥已经热好了，王木木喝了一碗，感觉身体有点暖和才出了门，兴许是早的原因，路上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行人，而走到工业园需要经过一片空旷之地，清晨从那走过，寒风刮的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生疼，王木木眯着眼暗叹，刚才喝点粥的热气全被吹没了。
等她到了中介手脚早已经冻麻了，王木木现在没心思管自己的手脚，眯着眼看中介门口黑板上写的工厂简介——上面绝大多数都是电子厂，两班倒，工资保证三千五左右，包吃还包住，条件看起来都很不错，而且每一家都差不多。
不一会儿，中介门口站满了像王木木这样寻求工作的人，同样站在黑板面前看了半天，有伴的会跟伙伴讨论，某某工厂制度怎么样，某某工厂的里面的组长非常叼……
王木木双手插在棉服口袋里，听着这帮人免费给她科普各个工厂知识。
这时王木木看到她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位跟自己差不多的小姑娘，胖胖墩墩，露出的眼神和王木木一样的迷茫与不知所措。王木木瞬间对这种人产生了一种亲切感，她主动跟那位小女生说了话：“你也是来找工作的？”
小女生看了王木木一眼，大概都是女生的原因，少了一些警惕，她点点头：“嗯，你也是？”
“是啊。”王木木有点苦恼的说：“这是我第一次出来找工作，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怎么找？”
小女生立刻心有所感，点点头：“我也是第一次来上海，跟我大哥出来的，可他要上班，让我自己来中介看看，我也不太懂。”
不太懂的两个女生相互看了一眼，心里产生了一股奇异的惺惺相惜感，异口同声道：“要不我们一起吧。”
这是王木木到上海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她叫何小花，两人一起进了中介，里面的工作人员给她俩一人发了一张单子，让她们填写个人简介，然后交四百块的中介费。中介的工作人员收了钱后立刻保证，只要交了钱，会保证给她们找到满意的工作为止。
最后工作人员说：“行了，你们回家等电话吧，到时候会打电话通知你们面试。”
又是等。
王木木摸了摸不太厚实的钱包对何小花说：“我请你吃午饭吧，反正下午我也没什么事。”
何小花很客气地摆摆手：“不要不要，我大哥早上做了饭走的，别浪费钱了，要不你去我那里吃吧。”
王木木当然也不好意思去别人家吃饭，两人相互交换了号码，暂时告别，并交代有事一定要电话联系。
就这样，两人在中介没一会就又回家等消息了。
再次回到出租屋的王木木没什么事做，只能继续躺进床上，床头有一本悬疑小说，是王木木从家里带来的，虽然这本小说她已经看过好多遍，但此刻没别的事做，她只能又翻了翻用来打发时间。
中午，王木木去小菜摊的商店里买了一把细面，六个馍。一顿饭她吃了一碗面，两个馍，饭后没什么事，又继续躺在床上边看小说边啃馍配咸菜。
晚上，王木木还是面条、馍、咸菜，尹娇娇一天没回来，晚上夜班也不会回来。直到第二天八点她才发来短信，说自己不回来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帮她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一下。
事，确实是没有，可衣服王木木并不想洗，这人把王木木带到上海后一直不管不顾，不是忙的谈恋爱就是不回来，大有让王木木自生自灭的架势。
王木木本就不是心胸阔达之人，甚至有点爱计较，一般人对她好三分，她还三分，人要对她不好，她也爱答不理，这衣服她肯定是不想洗，王木木连短信都不回，赌着气把手机扔到一边。
中介的电话是三天后打来的，让王木木隔天七点去中介门口报道，不要吃早饭，厂里需要体验。
这三天，尹娇娇只回来过一次，而王木木虽说当天没给她洗衣服，隔天却因为太无聊只好捏着鼻子帮她洗了。尹娇娇再回来，又换了一套衣服，跟王木木说了一声谢谢，又出去了。
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王木木猜，大概是那个叫宋清宁的男生妖惑着她。
王木木终于知道这个大自己一岁的表姐有多么不靠谱，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王木木觉得尹娇娇此刻的智商应该为负了，听说宋清宁比尹娇娇小两岁，个高人帅，有双多情的桃花眼，可这双眼睛让王木木非常不喜欢，她总觉得这男人的眼睛里泛着不怀好意的精光。
得，尹娇娇几天不回来，大概有些事已经成了，王木木身为表妹，意思一下发短信给尹娇娇。她说，你了解他吗？知道他的家庭吗？有必要一开始就这么奉献全部吗？不需要慢慢了解吗？万一以后上当受骗怎么办？
尹娇娇只回复她七个字：我不在乎，我爱他。
王木木都快被这条短信气笑了，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
她决定不在管这个表姐，陷在爱情里脑袋发昏的女人管她干什么，自己还在泥菩萨过江，还替她担心。
王木木给何小花发了短信，问她有没有收到中介的电话。
何小花说收到了，明天再见。
于是第二天七点，中介门口站了好多男男女女，被一俩面包车集体拉到某个电子厂门口，然后这些人集中在门口等。
等什么？王木木也不知道。
中介的人说一会儿大家一起面试，别太紧张，其实就是走个流程，只要不是智商和身体缺陷都会通过，面试后就是体验，也是一个流程，主要抽个血稍微检查一下，大家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王木木一直跟何小花坐在一起，两人都有点紧张，生怕自己不小心就做了别人嘴里的智障。
好在，面试真的如中介人员嘴里说的那样，面试官见面看个人基本就接收了，人家都问题都很简单，叫什么？有没有参加过工作？根本不是电视那种，面试官一本正经的问你：“请问，你为什么会选着我们厂，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
要真问，王木木估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面试过后，王木木她们又是被面包车拉到了医院体检，医院大概和工厂有了协议，体验的人跟车站的不相上下，走哪挤哪，队伍排的老长，进度十分缓慢。
中介人员给每人发了单子，让他们跟着单子的流程走，体检结束门口集合。
体验的流程是一套，量身高体重视力，然后B超抽血心电X光，每一个检查室门口都挤满了人，王木木和何小花在拥挤中牵起了手，一个上午快结束了，她们还有B超没有检查。
两人牵着手到了B超室门口照常排队，何小花跟王木木说：“刚才有个老头排在我后面，老用手摸我的背，好恶心。”
王木木一惊，左右看了看，把何小花拉近一点说：“小心点，这种人倚老卖老，是很恶心。”
何小花点头：“B超不是怀孕的人再做的吗？我们为什么要做，是不是做完B超我们体检就结束了，那明天就可以上班了吧。”
王木木：“应该吧，我也不是很清楚，看她们吧，他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一个来自农村的初中毕业生，眼界有限，虽然心里很想把自己扮成一副见过世面什么都懂的样子，可表现出来的还是与其气质不相符的扭捏作态。
何小花是先进去做的B超，出来时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王木木紧随其后，她没来得及问何小花结果怎么样就进去了。
医生让王木木躺在一张床上，把肚子露出来，然后在肚子上涂了一些透明的液//体，仪器在肚子上滚来滚去，突然，医生‘咦’了一声，似是不相信的口气，她手里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又继续滚，再次滚了一圈后，医生的神色凝重了一些，她问王木木：“你家里父母或者爷爷奶奶有没有病史？”
王木木被医生问的云里雾里的回答：“我爸爸是肝癌。”
“这就对了。”医生看了一眼王木木体检单上的年纪，还是照顾到了她的情绪，态度和善说：“姑娘，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要有心里负担，现在我在你肝这个部位看到了一些阴影，不是太清楚，你先去做个彩超看看，说不定没什么，你千万不要瞎想。”
王木木脑袋‘嗡‘一声响，首先想到的是王大江疼到变形的脸……她知道，王大江发现癌症前就是肝部有阴影。
王木木不知道怎么走出B超室的，她脸色苍白的坐在医院长椅上开始胡思乱想，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快死了，也会像王大江那么疼，再也看不到这么美的世间了。
王木木以前从来不觉得世间有多美，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还没看够人间风景。
何小花在一边不停的问王木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王木木回过神，她想起来刚才何小花从B超室出来脸色也不好，于是王木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问何小花：“你怎么样了，刚才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嗯。”何小花听王木木这么问，脸上出现了忧愁，说：“医生说我肺那里有阴影，需要做彩超确认。”
这该死的巧合，王木木忍不住多看了何小花两眼，苦笑道：“我也是，不过我是肝部有阴影，也要做彩超确认。”
何小花这时也算是他乡遇‘知音’了，她和王木木一起坐在长椅上长吁短叹，过了一会儿，中介打来电话，说其他人已经体检结束集合了，就她和何小花还没来，问王木木两人有没有在一起，结束没有。
王木木‘嗯’了一声，说体检结果似乎不太乐观，何小花和她在一起，你们先走吧，我们自己坐公交车回去。
电话挂掉后，何小花说：“我们的体检结果肯定会经过中介再到电子厂，我觉得我们没希望去上班了。”
王木木继续苦笑：“不知道，还是先做彩超吧，说不定是失误呢，我一会去做彩超，你呢？”
何小花说：“我想让我大哥陪我做，你现在做吗，我陪你。”
“好。”
王木木又继续做了彩超，连体检加彩超两百又没了，而检查下来的结果还是不能确切。医生说：“不行做个ct吧，不过ct要预约，还需要家长签字，自己考虑好。”
那天，王木木不知道怎么回家的，她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何小花和她说了许多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下了车站，两人告别后，王木木一路往回走，这时候，王木木才觉得有点世界末日的无助感。
如果真的是…肝癌，那是不是也要经历着爸爸经历过的痛苦。
肝癌是活活疼死的，最后人也会被疼的面目全非，人人谈癌色变，更何况一般家庭根本看不起这种根本没有希望的病，王木木才二十岁，正值年华，突然这么一个噩耗砸下来，她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了。
一直到了出租屋，王木木发觉自己的小腿在轻微抖动，是的，她在害怕，她怕疼怕死，怕的要命，而且她知道，自己没钱，母亲没钱，亲人没钱，如果她真得了这个病必死无疑。
王木木心里堵的难受，她一个人傻愣愣的在屋里坐了好久，那即将停止运行的脑袋才反应过来，应该跟家里人说一声自己的情况，她现在口袋里连三百都没有了，接下来连检查钱不够，再说自己要真生病了，还待在这个城市做什么。
王木木拿着手机却犹豫了，她不知道该打给谁，张娟虽然不怎么关心她，可毕竟是自己母亲，让她担心王木木于心不忍。打给外公外婆，可她们年纪大了，何况这两年外公身体不好，而她的外婆，年前王木木无意的发现她外婆脸上的皱纹又深了许多，不知觉中就苍老了不少，王木木还是于心不忍。
这也不能打，那也不能打，最后王木木把电话打给了王晶，她和王晶一起长大，虽然小时候又吵又闹，可往往从小打到大的情谊最让人难忘怀。
王晶接过电话：“喂，木木，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有事吗？”
“我……”
王木木不知怎么了，从听到王晶声音的那一刻眼泪就下来了，她抓着手机，越哭越控制不住，最后干脆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
“怎么了，木木。”王晶也被吓了一跳，她焦急地问：“是不是你在上海不好，还是有人欺负你了，不好你就回来吧，姑姑那里厂多，不一定非要去上海呀。”
“不是……”王木木渐渐变成了抽泣，她说：“今天去体检了，医生说我肝部有阴影，让我做彩超，我做了，可是还是不清楚，要做ct，她说我可能是癌变…癌变啊，怎么办啊？王晶，我害怕啊。”
王晶也没想到王木木会遇到这种事，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安慰，她说：“木木你别急，医生不是说还没确定吗？你不要先想的那么悲观，说不定是误诊，姑父不是有亲戚在上海当肝脏专家吗，你让他带你去看，有的医院它可能是黑，明明知道你没什么事，但会故意把结果说的含糊不清，目的就是骗你钱，你别急。”
王木木这时冷静了下来，她说：“可是我肝上面肯定有阴影的，不然医生也不会无中生有，肯定不健康的呀？我怕。”
“别乱想啊，木木。”王晶此刻有理有据的跟她分析起来：“你看啊，你爸爸生病那会是不是有前兆，他总说自己手疼胃疼，疼了好几个月了才发现是肝癌，那我问你，你有预兆吗？这段时间有没有哪里疼过…木木，癌症不是感冒发烧，不会让你这么舒服的，肯定是医生误诊或者就是宰你，别多想，好好检查，说不定下次检查下来就没事了。”
王木木依着王晶的话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可现在她还属于六神无主的状态，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只能问王晶。
王晶说：“这事你无论如何也要告诉你妈的，让她带着你看，我跟姑姑打电话，看你接下来的结果，如果是好的就好，如果还是不清楚就让姑父带你到他亲戚那里去看看，总归有办法的，你先不要急，也不要乱想，我肯定你不会有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