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年杨粒粒在度过一个百无聊赖的暑假后,终于迎来大学生活。在收到湖南XX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她恬不知耻地混迹于亲朋好友中,心安理得地吃喝玩乐。想想真是罪过。像个女流氓。现在终于可以离开母校了,并非她杨粒粒忘恩负义,好歹也是重点中学,古木参天环境宜人,但是那堵固若金汤的围墙大煞风景。杨粒粒感觉自己在里面像个囚犯,而且一囚就是六年。
开学那天,粒粒她爸亲自送至大学校园。哎,都17岁的人了,咋还不放心呢,人外国小孩十一二岁都独自环游世界了。为此她一路静坐以示抗议。车刚在校门口停下,一栋宏伟的现代建筑以强硬之势杀入眼帘。杨粒粒一打听是图书馆顿时心花怒放。以后可全指着它了。杨粒粒可不信大学有多少博士啥啥的那套,她只看三点:图书馆藏书多不多,食堂伙食好不好,学校厕所是否干净。四年哪,开玩笑。学生也要过日子好不好。
走进去些,人声鼎沸的好不热闹。“人文学院,人文……” 、 “物理学院在这边……” 喊叫声是此起彼伏,跟街边小贩叫卖似的,还颇有竞争之意。就在杨粒粒四处搜索外国语学院的迎新点时,一个男生箭步冲过来,从她爸手里抢过行李:“叔叔,我来,我来,您辛苦了,艺术学院在那边。”
“啊,我是外语学院的,不是艺术系。”杨粒粒忙解释。她心里就奇了怪了,自己装扮很朴素正常啊,难道就因为她一张卡通的脸?
“对不起啊。我送你去外国语那边吧,反正你们院男生人手少。”见过热情的,却没见过如此热情的。杨粒粒连声道谢。到达迎新点时,一学姐引着他们上校车。话说这南校多是理工科学院,北校区大多是文科性的学院。杨粒粒眼前不禁浮现出一群和尚和一群尼姑念经的生动场景,鲜活得不可思议。
“学姐,我们学校英语系咋样啊?”
“英语是全省第二的专业。”学姐边说边点着头自个儿肯定着。可爱。
“那就业前景怎样?”杨粒粒她爸忙问。
“挺好的,不过近几年有下降。但学好了还愁工作么?”话虽如此,她爸的表情凝重起来。哎,大学第一天,他就担心毕业后的就业问题了。谁说的家长思想落后啊,这不是明显的超前么?太超了!
住的是120宿舍。120,急救号码。倒是好记。就是感觉不咋吉利。杨粒粒是第三个到的。她看着两张空床,选了张靠窗的。早到的两位也过来帮忙。动作麻利的是乔巧,广东人。看样子雷厉风行的。另一个是秦小璐,脸上总是挂着柔和的笑,很漂亮一姑娘,来自湘西。果然是好地方啊。她给粒粒和她爸倒水喝,小美女真有贤妻良母的潜力。
粒粒铺好床后,最后一位室友终于姗姗来迟,哇塞,简直是大美女。杨粒粒正暗自惊叹着结果这位美女一语惊醒她梦中人:“这床是我的,你铺错了。”杨粒粒看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好的床提议,“要不,咱换过来?床嘛,都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呢?这到寝率卫生都是跟床位挂钩的。”这话顿时把她们三都震到了。人家这觉悟多高啊,不愧是从上海来的。杨粒粒语塞,只能郁闷地搬回来。
女生聚在一起绝少不了叽叽喳喳。陌生没关系,聊聊就熟了。大家谈这所大学与理想中的差距,感慨万分。“我以为大学宿舍会有空调,哪知连个风扇没有……” 翟雅叹息。
“学校的风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哦!”秦小璐的声音。杨粒粒想象得到她嘴角轻轻上扬的美丽弧度。
“我觉得吧,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学校这样子也还行了,关键还是靠自己。”乔巧说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一沉默,陌生感疏离感又来了。看来默契这东西还真需要时间磨合。
“杨粒粒,你认为呢?”翟雅打破沉寂。
“哎,我没想到大学还是有围墙啊!”杨粒粒痛心疾首地叹息。宿舍便响起女孩们咯咯的笑声。有如被风吹起的银铃,清清脆脆。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以后彼此多照顾吧。”乔巧提议。
“嗯。乔巧,你中文不错哎!”杨粒粒跟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般激动。
“是哦。你是我见过的普通话最好的广东人啦!”秦小璐同意到。
“低调低调。别忘了我中国人。”乔巧所谓低调的语气里满是高调的得意。
“对了,你们为什么选择学英语呢?”翟雅的声音美如其人,轻柔婉转。听着真是舒服。
“家里让我选这个。我就选了。”秦小璐说。
“啊?那你自己喜欢什么呢?”杨粒粒好奇。
“唱歌。”一时间大家都不知说什么好。解铃还需系铃人,秦小璐将谈话继续下去:“翟雅,你呢?”
“觉得学语言的女生特别吸引人。我毕业后是要回去的,想进外企。”
“我的情况跟你差不多。广州也是大都市,英语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我就想学个比较实用的专业。”乔巧接口说,“对了,你呢,杨粒粒?”
“我啊,”杨粒粒想了想,翻个身:“我不知道怎么就选了……”
一夜无梦。杨粒粒懒懒地睁开眼睛。赫然瞥见两只硕大的蚊子在帐顶休憩。她一个鲤鱼打挺,啪啪两巴掌下来。掌心生疼。看着手心的血,她苦笑:“这就是传说中的开门红么?”
真热。杨粒粒觉得她们像是被烤的面包。不同的只是面包越烤越香而已。外国语学院的男女比例是1:10。军训时男女是分开的。教官总叫她们女排。“中国女排在04年的雅典奥运会的表现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反败为胜勇夺金牌。你们可别给女排丢脸。”这哪跟哪呀,也忒会忽悠了。不过说得她们个个都莫名其妙地热血沸腾。齐步走的时候大家一激动,明显快过教官口令。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你看看你们,罚站军姿一小时。”
“那不成黑种人了。”有人小声嘀咕。大家忍不住哄笑。
“一个半小时。”教官剑眉倒竖喝道。不求怜香惜玉,但求别鸡蛋里挑骨头。这是大家的一致渴望。可是这个卑微的要求也很难达到。教官在她们站军姿的时候往她们指缝夹树叶,然后讲各种笑话逗她们发笑,掉了树叶的就得受罚。见过各种军训,还真没见过这种军训,太别开生面了。
在教官又一轮的笑话中,杨粒粒拼命地忍着哈哈大笑的冲动,眼看就要撑不住了:“我忍,我忍,我忍忍忍。”她自言自语地给自己鼓劲。
“你说什么?”教官一脸冷峻地对站在杨粒粒面前。
“没什么。”杨粒粒自然而然地掩饰,说完意识到面顶之灾在即。他刚才还强调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看来要从自己身上开刀了。不远处的乔巧向她投来同情的眼光。
“刚才说什么?”他贴着她的耳朵轻轻问。看来不说是不行的了。她咬牙:“没说什么。”
“不是这句。前面那句。说大声点!”他退后一步,大声对着女排所有人喝道。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杨粒粒豁出去了,大声喊道。
这回没人敢笑。再不吸取教训就惨了。可是一个夸张的笑声及其刺耳。众人皆向他行注目礼。是教官。不知是喜是忧。杨粒粒只能听天由命,等候发落。哨声适时想起,大家解散吃晚餐了。教官挥挥手,叫她们解散。走的时候杨粒粒还听到他呵呵直笑。
“粒粒,你真牛啊!”秦小璐笑说。
“他笑得太夸张了吧。你们说,有什么好笑的。真想问问他。”杨粒粒不知天高地厚地说。
“见好就收啦。再问就是找死!”翟雅警告她。
“是啊,替你捏把汗呢。”愣是乔巧这样冷静的人都紧张了一把。
杨粒粒感激地朝她们三个笑笑:“谢谢同志们的革命友谊。”
不仅革命友谊,革命爱情也在此期间有如星星之火,大有燎原之势。隔壁排计算机学院不少男生趁晚上拉歌之际已然行动。杨粒粒每每看到这些,就忍不住笑:激情燃烧的岁月啊!
最后一天军训内容是体检和欢送教官。杨粒粒和乔巧在队伍中艰难蠕动。翟雅和秦小璐在一块,跟她俩走散了。作为独生女,杨粒粒从来都觉得计划生育太不近人情,让她孤独地成长,想吵架都找不到对象。此刻她却体会到太有必要执行这一政策,而且要严厉执行。人满为患啊!
吵吵嚷嚷地到了外科。检查室的前后门都神秘地紧闭着,让人莫名紧张。一次检查十人,所以很快轮到粒粒她们俩。有个女医生跟老佛爷似的坐镇室中央。她收齐体检表后说:“把外面的衣服脱了。”炎炎九月,脱了外面的衣服不就只剩内衣内裤么?大家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快点,脱!”白衣天使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脱吧,反正都是女的。”下面有小声的议论。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们都脱了。杨粒粒绝望地看着反锁的门,脑袋嗡嗡地响。
“你,怎么不动?难道让我帮你么?”杨粒粒只觉这医生的声音有若利刀,一刀刀切在她心坎上。她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她大腿上的疤。
“啊!”她听到耳边响起一片尖叫。尽管是意料之中的,杨粒粒还是觉得自己微弱的自尊被生生抽离,被撕成碎片丢在地上,任人肆意践踏。她像泥塑一样站在原地。有那么一阵她大脑一片空白。外面的阳光太刺眼了,刺得她头晕目眩的要倒下来。
“放心。你这个不会被记入档案的。我们主要是检查皮肤病。”医生说。杨粒粒被这个声音拉回现实。
“去你妈的档案!”她再也忍不住了,忙穿上衣裤,飞也似的逃离。第一次骂脏话。此时只有脏话才最适合表达她极致的情绪。为什么有如此变态的检查?为什么一次是十个人?为什么每个人看到疤都要尖叫?又不是撞见鬼,为什么……
杨粒粒围着操场狂跑,心里好堵。想回家。她掏出电话来:“妈妈。”叫完就后悔了,两行泪跟珠子般断然滚落。
“怎么样,军训完了么?有没有变黑啊,多吃点知道吗?”好在她妈说的都是叮嘱之类的话,所以她嗯嗯啊啊应付着不用担心泄露情绪。那些平时厌烦的唠叨此刻是多么贴心啊!挂断电话,杨粒粒再也憋不住了,她旁若无人地放声大哭。这个时候,她不管别人的注目礼了,她藏匿多年的疤都被人看了,还在意被人看到眼泪么。
不轻易流泪,眼泪代表脆弱和无能为力。这是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可是这次她只想哭个畅快,她的压抑终于找到出口,再不发泄就快崩溃。哭完了,只觉浑身乏力。好想睡觉。她回到宿舍,吃惊地发现乔巧坐在她床头。她把体检表递给杨粒粒。
杨粒粒蓦然想起体检时乔巧就在她身后。她应该是看得最清楚的,会不会因此而疏远自己呢?或者,自己此刻应该故作轻松地说:“那疤真恐怖,不是么?”正迟疑着,一个大大的拥抱包裹了她。杨粒粒不禁又眼圈一红。痛苦的时候从来流不出眼泪,但是对于安慰和温暖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