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飞头蛮，有好几个传说由来。
一说是南方一种蛮族，生在深山的部落里，到了夜间头便会飞出，只留在身体在被子里，到了凌晨才回归来重新回到头上。
这个传说从没被求证过。
在妖族里广而周知的是，飞头蛮是一种执念很强的厉鬼。因前世求而不得，而心生怨念不肯投胎往生，吸收了天地间的戾气，而紧紧标记着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生生往复，不灭不休。
比起妖这种有着血肉之躯，大多数还讲道理的族群，由人化成的厉鬼可谓是胡搅蛮缠了。反正已经成鬼了，破罐子破摔。好在会被厉鬼缠上的人还在少数，所以妖族在选择与人族定立契约时，都会很默契地绕道走。
“你是不是故意来惹这些麻烦，想在我们契约完成之前作死啊。”踏进栾家院子前，极乐脸臭极了。
我看着栾盈略显苍白，但是依旧明媚灿烂的笑脸，笑着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怕别怕，早死了我的血也归你。鬼只追魂，又不抢肉身。你还赚到了。”
“你……”极乐被噎住了。
“这是？”栾黡一手擦着汗，一手接着过一杯茶一饮而尽，身边站着一个与他长有六分像，却只有栾盈年纪大小的男子。
栾黡现在是栾家的家主，在八卿里是下军将。他已有四十出头的年纪。五宫还是极周正的，脸上带着过去征战的旧伤，配着长得有些恣意的毛发，面相看着有些凶。
他旁边的男人身上也透着薄汗，应是刚同栾黡比试完。他相貌秀气些，比栾盈还要略高，五官棱角分明，手上多有粗茧，也是长年混迹行伍的样子。
栾盈一身绛紫锦衣，腰间束着一个包金镶玉的银带钩，反倒是三人是穿着最讲究的一个。
他起身行礼：“父亲，小叔叔，这是申公大人家的无邪小郡主。”
当是栾黡的弟弟栾针了。一直听说栾黡极其宠爱其幼弟栾针，当初极力劝弃武从文，偏偏他不肯听，决意又成了一名武将。平日说与士鞅关系不错，各领着一营兵。
他看见我脸忽然一红，无声地拱了拱手。我也回了一礼。
“喔，夏姬的女儿。”栾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小模样是长得挺别致。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盈儿，你可是要娶真正的公主的人。未成婚之前，莫要跟这些小门小户不清不白的女子来往太过频繁了。”
“真是太嚣张了。”极乐压低声音在我身后愤愤不平地说，他转头看着我愣了一下，“你在傻笑什么？”
我乐呵呵地应道：“你没听他夸我好看吗？”
“你脑子果然是坏掉的……”
“父亲莫要胡说，无邪妹妹是王亲封的公主，又才貌双全。若栾盈来日婚配的妻子及得上无邪妹妹万一，已是栾盈的福份了。”栾盈急急地打断他。
栾黡倒也不生气，只是哼了一声，对着栾针道：“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婆婆妈妈的儿子，中看不中用的。走走走，甭理他。”
栾针向我微一点头，红着脸跟在栾黡身后走了。
“无邪妹妹，父亲是个粗人，说话直来直去的也没个章法。你可不要放在心上。”栾盈擦了擦汗，难为情地笑道，“冒犯之处，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没事没事，他不是有夸有贬吗？也算扯平了。”我摆摆手，然后在栾盈疑惑的目光中补充道，“他承认我长得别致呀。”
这些男人怎么回事，别人被夸不走心，被骂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哑然失笑。
“怎么，栾公子不觉得我好看？”我纳闷地问。
他掩口笑道：“好看的。”他接着摸了摸我的头，“无邪，真是清雅脱俗，天真无邪。”
我也摸了摸他的头，道：“你也很好看。”
他朗声笑道：“你可真是个开心果。”
“你胆儿够肥啊。”离开栾府后，极乐胳膊抱着脑袋，“那只飞头蛮脸都快变形了。”
“我今儿还近见仔细瞧了她一会儿，瞧着她头上簪那骨玉钗子像是齐国的器物，但她梳着的中部结鬟长辫却像是卫国的样式……”我摸着下巴思索道。
极乐瞪大眼睛看着我：“那个首如蓬飞的样子，你还能看出她的首饰和发型？”
我谦虚地摆摆手：“这是我们女孩子特殊能力，若不是她满脸血污，怕是脸上什么妆容，哪国产的胭脂我都能给你一一数出来。”
看极乐一匪夷所思，我拍拍他的肩：“你吧，也是该多谈点恋爱，了解一下女孩子。不要天天就想着天劫，错过了阅历体验。哎，你还不会还是雏儿吧……”
极乐攥起了拳头，一脸青筋：“你给我闭嘴，老子不缺女人……”
说话间，一阵不大的风起，到我跟前却是一股极强的劲道，将我猛地推向路中央。在被弹出的瞬间，我看见极乐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我，却被一道深红色的烟雾缚住了四肢，瞳孔都紧张得收缩了起来。
在轰降的声响中，我看到一骑车马飞驰而来。一道红色的烟雾立即攀附上我的脚踝，将我死死地扣在地上。
走在街上真是不能非议鬼怪，不然怕什么来什么。我瞧着渐次逼近的车马暗暗想道。死便死吧倒是没什么，这是这种被马践踏的死法实在是不太体面。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咆哮着：离我的急子远些，他是我的！
我愣住了。
车马近前已经收势不及。
我睁着眼睛打量着面前扬起的马蹄，忽然眼前蒙上了一个荼白的影子，忽然就把我揽在怀里。
暖意随着接触的体温四溢开来，还隐隐掺着唐棣花的清香，真是好闻。
风驰电掣间，我被抱着就地打了个滚，最终安然地落在了路旁。
然后我就听到叔虎在路中间咆哮的声音：“瞎了眼么，绛城之中也敢这么横冲直撞的，是有十个脑袋八个胆子么！”
“没事吧？”我听着头顶一个声音关切地问道。
我仰一看，嘿嘿笑道：“叔誉哥哥！”
“声如洪钟，看来是无妨了。”他长出一口气，嗔怪道，“怎么见了车马也不知避让，马蹄都要踩在脸上了，还圆睁着眼睛在看。”
以为无论如何都要死了，还不如看看自己是怎么死的。我心里这样想着，却不敢说出来。
“幸好你来了。”叔誉哥哥身上太暖了，我都有点舍不得放开了。
“你你你！！！！把手放开！”叔虎老远就指着我鼻子，横穿了路走过来，怒道，“你这祸害，怎么这般不小心！你死了也就罢了，若是害我哥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叔誉扫了叔虎一眼，他才不情愿地噤了声。
“连叔虎也担心了，可见刚刚有多凶险。”他淡淡道，替叔虎打了个圆场，但是口气里还是有着责怪的意味。
极乐此时也解开了束缚，小跑上前，显得有些慌张。
叔誉哥哥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出门在外，要看紧些你主子。这种闪失，下不为例。”他声音里少见地带着些怒气，跟我平日时见的从容淡定的叔誉有些不平。
我回头看了眼极乐，他恭敬地低了头，应声道：“是。是属下疏忽了。”
呀，我没看错吧。一向怼天怼地都不动容的极乐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惊慌。
“这不是没事了嘛。叔誉哥哥不必紧张。”我嘿嘿笑道。
叔誉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心没肺。”
他拍落我身上的尘土，抬眼看了看我来的方向：“这是刚从栾府出来？”
我点点头，听说栾盈公子最近有些失眠的毛病，我有些安神的香给他送去试试。
“我听说城里近日盛行着一本书，叫《绛城名士公子风华录》，上面还有你给诸公子的品评？”他眯着眼睛看着我，瞧不出是要赞许我，还是要批评我。
我小心着措辞，一面看着他脸色，一边慢慢道：“这你都知道啦……不过是些小道书商的玩意儿。我随意写两句，顽笑罢了。”
看着他微侧着头还在等我坦白，我只好吞吞吐吐接着道：“他们说我写了，卖的书钱便分我一成……不过你放心，我决没有在里面胡说八道叔誉哥哥任何事情！”
他看了我一会儿，瞧不出喜怒，后来只是揉揉我的头道：“今天风大，早些回去吧。”
回府的路上，极乐突然深沉起来。
“瞧你刚刚，在叔誉哥哥面前装的恭敬倒是挺真的！”我夸赞道。
极乐头一次没回怼回来，轻轻道：“刚刚我也觉得很奇怪，不知道怎么的，在一个人类面前，却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嘿，别说你。我平时里跟叔誉哥哥相处也是要怕他几分的，他虽然看起来最可亲，却有种不怒自威的阵势。”我用肘子捅了捅极乐，“你以后可要对我好些。没保护好我叔誉哥哥可能会第一个不依你。”
他对我嗤之以鼻：“你还真是狗仗人势啊。”
我嘿嘿笑道，搭着他的肩膀：“狗腿虽然是无耻了一点，但是看起来蛮有用的。”
“你下面准备如何应对？”他问我。
我摸摸下巴：“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放弃了。”
他惊诧地望着我：“你还真是个一击就退的怂货啊。早些时候不听劝，现在都招惹上了，居然开始认怂了。”
我嘤嘤道：“那能怎么办？这鬼这么凶，你我都打不过她。不投降，还等着送人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