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府上,索尼和儿子索额图在书房里一边下棋一边议事。
“阿玛,太皇太后向你问起锦云是否就是那个意思了?”索额图的眼睛炯炯有神,手上的棋子更是冲锋陷阵。虽然他仍然有点遗憾他自己没有合适年纪的女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天大的好处掉到侄女头上了,但总归是落在了赫舍里氏。
“有七分是了,太皇太后绝对不会说无用的话,但这事最后能不能真的成还得看锦云她自己的造化。”索尼嘴上说着好消息脸上却没有喜色,手上的棋子也是以严防死守为主。
“这锦云要是做了皇后,对于咱们家对于赫舍里氏可是天大的荣耀啊!可阿玛你为何这几日眉头反而越皱越深?”索额图不太明白阿玛为什么不只没有喜色,反而一副仿佛遇到了坏事而不是喜事的样子。
“你觉得当今皇上如何?说实话。”索尼停下了下棋的手,眼睛也从棋盘转移到了儿子索额图身上。
“儿子觉得当今皇上虽然尚年幼,但是杀伐决断,已有帝王的风度。”索额图这说的是真心话,并不是拍马屁或者应该说是拍龙屁。他真心地觉得当今皇上和先帝不一样,会成为伟大的君王做出一番成绩。
先帝十一岁的时候还是笼罩在多尔衮阴影下的爱哭爱闹软弱的小孩子,但当今皇上明明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事,也明明没有被多尔衮这样的权臣磨练过,眼睛里却已经有了杀气,如白生生的刀刃。当年孝献皇后的丧礼上,先帝哭成那个样子最后甚至哭到晕倒,当时还是三阿哥的当今皇上却淡定且自然地走上前去补上了先帝的位置,让葬礼顺利地进行了下去。然后是先帝的丧礼登基大典,还有去年太后的丧礼,不到十岁就先后失去父母,但当今皇上的表现他的行为言语举止都不像是一个悲痛的孩子,而已经是一个帝王。
索额图有一种预感,大清会在当今皇上手上走向巅峰。千百年之后人们仍然会述说着康熙皇帝的故事,他也想要参与进这个故事中去。
“是啊,你阿玛我也这样觉得,所以我烦恼。”索尼看了一眼仍然一脸不甚明了的儿子,果然还是太年轻啊。“这是国家的幸事,是百姓的幸事,却不是咱们家这样人家的幸事。”索尼停顿一下又看了一眼儿子,继续说:“在这样的皇帝下面无论是做百姓还是做普通臣子,都是好的。百姓能安居乐业,臣子只要勤勉有能力都会有出头之日。但是给这样的皇帝做妻族做外戚,却不一定是好事了。”
索额图听完低头不语,但并没有被阿玛说服,脸上仍然是不怎么赞同的样子。
“你是怎么想的,我也老了,活不了几年了,这个家迟早是你来领头。”索尼心里知道他的儿子之中,能够在他死之后挑起家族大任的只有这个第三子索额图了。但即使是这个唯一能领头的儿子,也仍然需要很多很多的磨炼,他担心他等不到索额图彻底长大成熟就撒手而去了。索尼想要请求上天再多给他一点时间,却也明白天总不遂人意。
“阿玛,那就请恕儿子继续说实话了。“索额图抬起头来看着索尼,眼里对未来并没有任何畏惧,“阿玛你的想法未免有点因噎废食了。难道要为了几十年后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就放弃,把十拿九稳的皇后之位推出去给鳌拜或是遏必隆吗?。”
什么都不做可能确实不会犯错,但是也不会产生任何价值与意义。
索尼看着儿子索额图,知道他已经被这泼天的富贵遮住了眼睛。这就是太皇太后的手段,就算知道这是诱饵又能如何,所有人都会心甘情愿地把钩子吞下,甚至会为谁吞下这个钩子而打的头破血流相互拼死争斗。
但索额图是那样的年轻,充满着向前冲的朝气。这才是未来,大清的未来和赫舍里氏的未来是属于这样的年轻人的,而不是他这个半只脚已经进入黄土的糟老头子,这一点索尼心里很明白。
“咱们家成为皇亲,就代表皇上在宫外的势力了。对鳌拜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避其锋芒息事宁人了,就要做太皇太后和皇上手上压制鳌拜的那把刀了。到底要不要做这把刀我还需要再想想。”虽然明白,但索尼还不想那么快地做出抉择。
毕竟他活到今天爬到今天这样的位子,平安渡过了多少腥风血雨,靠的不是急躁而是谨慎。
谈完,父子俩又继续下了一会儿棋,最后是索尼以一子半险胜。
走出书房,索额图觉得父亲真的老了。难道一直以老病避鳌拜的锋芒就是正路吗?这样赫舍里家的未来何在?这样他的前程何在?索额图心里开始向往由他掌舵家族走向的未来,脑海里描绘着朝堂上他立于群臣之首,主持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场景。
想着想着他热血沸腾,仿佛那就是确定的辉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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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选秀的旨意出来后,赫舍里氏锦云觉得她的生活彻底变了一个样子。锦云觉得用天翻地覆,地动山摇来形容都毫不夸张。原本可以骑的马不能骑了,原本可以出的门,可以逛的街,都不能出不能逛了。每天只能呆在家里跟着嬷嬷学规矩,学走路,学说话,学针线,学梳妆,学养生。还要跟着先生学琴棋书画,功课多了好几倍,连过去的手帕交小伙伴们都没有时间见了。
虽然锦云过去也有为选秀做准备,但是和现在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原本已经有的嬷嬷额娘说不够且不够格,又多找了好几个,连祖父都送了几个嬷嬷过来。听说都是宫里出来的,每一个嬷嬷的笑容都好像用尺子比着长出来的那样一模一样。每一个都比过去的嬷嬷要认真百倍,也难缠百倍。
要学的规矩多了几倍,功课也多了几倍。锦云的脑子里塞满了学的东西,没有丝毫放松和透气的时间,更别说玩耍的时间了。
不过也有一件唯一的好事,锦云的衣服首饰和胭脂水粉也多了几倍。她的额娘噶布喇的福晋还三天两头拿新图样给锦云看,要给她做新衣服新首饰。各种新化妆品和稀奇古怪的美容方子也都不断地出现在锦云的梳妆台上。
今天锦云全身的衣服首饰就都是新做的,除了她胸前挂着的翠玉如意蝴蝶长命锁。身穿藕荷色缎缠枝牡丹纹衬衣,手上戴着碧玺软镯,耳朵上是珍珠耳环。头上插着点翠串珠流苏和点翠镶宝石簪子,鬓边插着粉色牡丹丝花,辫梢坠着银杏形状翠玉坠角。
因为今天她要见这个家族的大家长,她的祖父索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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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女见过祖父。”锦云虽然有点好奇祖父为什么要见她,但仍然一板一眼地行了礼,这些天的规矩并没有白学。虽然是索尼的嫡亲孙女,但是锦云其实和索尼并不亲近,并没有见过多少次,除了每年过年过节孙子孙女们集体请安的时候。
索尼也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这个其实并不熟悉的孙女。小小的白白净净的脸,黑鸦鸦的头发。仍然有着一股稚气,还是个孩子。真的要将整个家族的未来压在这个小小的肩膀上吗?嫁女儿可是大事,科尔沁不就是靠当年嫁了三个女儿给满洲有了今天吗?
但这女儿没嫁对的话却是结仇的,索尼想起了先帝的废后静妃,那个美丽骄纵的草原公主最后就那样一个人孤零零死在了冷宫里。
索尼屏退了左右,打算他自己先认真看看这个孙女到底有没有那个造化。
“锦云,祖父问你几个问题,你别怕也别想太多,照实回答就可以了。”索尼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小孙女。
“孙女知道了,祖父请说。”锦云更加好奇了,但仍然保持着微笑。
“如果你进了宫当了皇后,有一件事可能是大事也可能是小事,皇上和祖父的意见不同,你听谁的。”索尼淡淡地说出了让人无比震惊的话。
锦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皇后?本来嘴巴也要张大,但是这段时间嬷嬷的教育还是成功的。她吗?怎么可能呢?她怎么可能做皇后呢?
“祖父说的是假设的情况,别想那么多,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回答。”索尼看出了小孙女的惊奇。
锦云微微低下了头,还是觉得很奇怪,就算是假设,但这到底算什么问题啊。“当然是听皇上的啊,祖父是皇上的臣子难道可以不听皇上的吗?“但锦云仍然回答了,遵循她的本心。
“那如果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意见不同呢?”索尼并没有回答孙女的疑问,继续问道。
“那也是皇上啊,皇上和太皇太后意见不同哪里是孙女能够管得了的。孙女进了宫就是皇上的人了,当然是听皇上的。”锦云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
索尼看着孙女儿那干干净净的眼睛,“好,好,锦云你一定要记住今天回答祖父的话,以后只要是遇到无法决断的事情就要回想起来。”他站起来摸了摸孙女的头,“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事你都要一定听皇上的。”
锦云抬头看着祖父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她现在还不明白祖父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这段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锦云还不知道未来十几年她会有多少次重新想起这段对话,直到她死去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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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索尼呈上户部草拟四大辅政大臣商讨过的满八旗世家秀女名单。
太皇太后看了一下之后拿笔圈出了几人,“我也老了,看见年轻的小女孩子们就高兴。下个月我打算在宫里办个赏花会,到时候把这几家的女孩子们都叫进宫来陪我赏花吧,索中堂的孙女到时候也一定要来啊。”
“这是当然了,奴才的孙女不才蒙太皇太后的青眼,这是她的大造化大福气,也是奴才和赫舍里氏的大福气。”索尼起身跪下认真给太皇太后行了个大礼。
这就是他的决定,从今以后他就要做太皇太后手上那把刀了。
卷进这宫闱之中,是捷径也是猛药。鳌拜日益傲慢专权,索尼并不想和他争这一时的长短。他这辈子已经活得够久了,干的事情也已经够多了,老了老了还有什么好争的呢,可他不能只顾他自己。
索尼想起那天最后和孙女说的话。
“锦云你想做皇后吗?”索尼终究还是问了。
“祖父你说什么啊,这哪里是孙女想与不想能决定的呢。”锦云有点害羞了,祖父今天怎么都问这些问题啊。
索尼觉得他真的老了,算来算去思来想去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太皇太后要选谁做皇后,难道是他能够动摇改变的吗?索尼暗笑他自己,这几年辅政大臣当下来竟然变得如此傲慢,如此看不清了。鳌拜现在恐怕也是这样鳌拜和看不清吧,这个天下是皇上的,他们不过是臣子奴才而已。
假如他真的不愿意做太皇太后手上那把刀,太皇太后还容得下他吗,还容得下他的家族吗?等他死了,等皇上亲政了,他的儿子们索额图他们还有未来吗?汉人们总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索尼可不想连五世都没到家就败了。
索尼决定赌最后一次。
太皇太后既然要用皇后之位换他和赫舍里氏在权力争斗里站在皇帝这边,那么他索尼就用这身老骨头换赫舍里氏的千秋万代永世荣华。将他全家全族压在那个小孙女锦云身上赌给那个十一岁的皇帝。索尼只希望他能再活久一点,能活着看到赌局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