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毁掉的幸福
唐之桃手抚在鼻翅上,她忽然觉得紧紧匝贴在手臂上的蕾丝手套碍眼得很。
苏依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瓮声瓮气地说:“宝宝啊,你也饿了吧,等你爹地回来你就有饭吃罗。”
“孩子的父亲是谁?”唐之桃凄然地问道。
“你说呢?”她双眸炯炯地凝视着她。她在乐祺幸地方受到的欺骗与羞辱都要加倍在她的好朋友地方一次性,彻底地收回来。
伊初之深怕她听了会受不了,下意识地攥紧了她的手。
她的手上湿重的汗黏粘地贴在掌上,她的手指竟似指尖上的钻石冷得令人胆颤。
“是不是董炎彬的?”她竭力地捺住了自己,将手心贴在自己白腻的胸口上。
苏依得意地笑起来,那笑声不啻是另一种刺激。
她顿然整个人颤抖不定。
“原来他没有跟你说啊。”苏依微偏着脸,剔着自己光洁的手指甲。看着她凄楚的脸,她的心头竟隐隐地有一种痛快。
唐之桃唇角微瑟,她的手紧紧地攥住病床的架子上,那硬冷的白色铁管,烙得心内竟触电般痉挛麻麻地氤氲开来。
她咬啮着嘴唇,趔趔趄趄地跑出去,在门口迎头就撞上了捧着大袋子的董炎彬。
“你怎么了?”他见她一副魂魄俱丧的模样,不无疼惜地问道。
她徐徐地抬起头来,面目凄凉,她不假思索地将手上的戒指一抹,往他的手中重重地一塞,提起裙角一阵风似的跑掉了。
董炎彬的手上冷不防地多了个冰冷僵硬的东西,他垂下眼睑,原来是他送给之桃的结婚戒指。他微微地打了个寒噤。
伊初之促促地说道:“还不去追吗?”
他才缓开神来,将手上的袋子往伊初之的怀里一放,洒开大步追了出去。
唐之桃跑出了医院的大门,跑到了后院的回廊上,藤萝掩映,她的额角抵着那白色的水泥砌成的正方形柱子上。她胡乱地一揾脸上的泪水,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哭,然而心里的悲恸还是化为绵连的泪水屑屑索索地堕个不停。
董炎彬追上了她,遥遥地看到她身着白纱木然地坐在长条凳子上。他咬着下嘴唇慢慢地走过去。他不知要怎么跟她开口。
之桃哭得泪水迷离的眼看到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狠命地将头一撇,起了身子往外走。
“之桃,之桃。”他一个箭步拉住她的下摆,低声强笑地说。
“放手。”之桃将脸侧过来,头发零乱,腮颊惨白。
“之桃,我知道我现在说多少抱歉的话,都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但是我……”董炎彬不敢正视她噬人的目光,他低下眼皮,嗫嚅着说。
之桃冷冷的呐呐着:“苏依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吧。”
董炎彬听了她这一句,不由得将手臂垂下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之桃的泪纷纷地抛下更多,啜泣的抽噎声将嗓子也叫哑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怀了我的孩子。”他面露愧色,声音也愈来愈低落。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她泪眼模糊地睥睨着他。
董炎彬的心重重地往下一沉。他不知道,他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之桃收住了泪,手贴着嘴,微嗽一声:“我们取消婚礼吧。”她牵了牵裙裾,赭红的高跟鞋一路踩着裙角磕磕绊绊地往前走了几步。
董炎彬三步两脚地跑上前去扯住她的胳膊,将脸伏在她的肩上,怆然地说道:“我不答应!”
她的手一挡,身子往后缩了一缩,方才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又密密地湧上一层泪光。
“你以为你说不答应有用吗?你认为我们的婚礼还能举行下去吗?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
董炎彬朝她的脸上瞅去,眼睛顿然有了湿濡的感觉,他吸了吸鼻子,哀求地说道:“之桃,你要相信我,我在我们交往的时候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只是我跟苏依那件事是发生在几个月前,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同你交往。”
“你知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妇啊,她是程浠的太太。”然而他这一说,并未减轻他的事对她的内心造成的痛楚。
“我知道她是结过婚的,但是那只是One,night,stand!我不知道会这样!”他惶恐地说。
“One,night,stand!”她怔怔地盯着他看。
他缩住了口。
“真想不到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她面色阴惨,转身欲走。
“对不起,对不起。”他的泪几乎快要落下来。“我以后不会了。”
“你以为我们还会有以后吗?”她昂起脸,那微红的眼,一侧脸,发丝拂在她的面上,她凛然地说道。
他看着她脖子底下裸露着的玲珑的锁骨,他去寻她的手,那闪着光泽的白手套下包裹着她的手掌,仿佛他只是捏着一具人偶的塑胶手,一点生气也没有。
“把戒指收回去,好不好?给我点时间我会把这些事处理好的,到时我们一样可以举行盛大的婚礼。”他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那枚戒指,强行地将她带在手指上。
她的手奋力地一甩,那戒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光亮的弧度。
她清丽白皙的脸上唇角微微地摇颤着,眼泡微肿。
“你忍心你的孩子没有父亲吗?”
当他蹲身下去搜寻那枚戒指的时候,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在草丛中找到那枚戒指,那上面似乎还黏着她带过的一丝微甜的香气,他僵然地站起来。
伊初之抱着那袋食品在病房门外的椅子上坐着等他。他垂头丧气地回来。她抬起身道:“怎么样了?”
他从她的怀中将那袋子拎在手上,答非所问地说:“谢谢。”便走入苏依的病房中去。
伊初之又掏出手机,拨了电话给之桃,拨了很多通她都没有接,她只得回家去了。
门訇然打开,智中正躲在家中吃泡面。空气中夹杂着略腥的气味,闻久了有让人作呕的冲动。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智中抬眼狐疑地往窗口一望,继而问道。原本伊初之叫了他一块去,他怕遇到乐祺幸跟程浠才选择留在家里。
“唉,不回来还能怎么样,都出大事了。”她倚着沙发手把上半屈下身,将腿上的细格子袜子搓抹地褪了下来。
智中将吃了半杯的杯面放在电脑旁边,双手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结婚还能出什么事?”
她的眼攸地一亮,光着腿顺势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你还知道那个苏依吗?”
“苏依。”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真是的。不就是程浠以前的太太么。”她的嘴一努,露出担忧的表情。“我现在真担心之桃,也不知她跑哪里去了。”
智中又掇过筷子将杯面凑到嘴边唏溜溜地吃了几口,口齿不清地说:“苏依跟你那好姐妹又有什么关系。”
接着伊初之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与他细说了。
他听了后吊起眼梢,又在键盘上劈哩啪拉地打了一通。
“这下有好戏看了。”
伊初之半抬起身子,又坐回到沙发上,顺手将脱下的袜子卷了一卷,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他幸灾乐祸地笑了一笑。
“我看这下子他们几个都有麻烦了。”
伊初之站起身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皱了下眉:“你以后能不能不再吃这个,我闻到这个味道就想吐。”
他将剩下的面全部都扒进嘴里,含糊地说一句:“好的。”心里却是非常地高兴。
董炎彬将门打开,走到苏依的身畔,将袋子中的粥小心地双手捧出来,他的手拂在那碗身,便说道:“粥好像有些凉了,不如我拿去热一热吧。”
苏依漠然地瞟一眼粥,开口说道:“不必了,我现在不想吃。”
然而董炎彬却没有预备要走的样子,他耽耽地凝视着她,将那粥又仔细地盒上盖子,谨慎地推到桌面的一隅。
她蹙额向他扫视了一眼说道:“你怎么还不走?”
董炎彬坐下来,两肘架在腿上,看着她的眼说道:“我没事……今天晚上没人陪你,不如我留下来吧。”
她惊异地说道:“不必了,我不需要人照顾,其实你不用对我这样……”
他将手摁在她的被子上,冰凉的,带着医院特殊的气味。
“你预备将孩子怎么样?”
她笑起来,将手揿在耸起的腹部上,胎儿强有力的胎动。
“你认为呢?”
他将手臂横挡在自己的脸上,叉开五指掩住了自己的面,没过几秒便放下来,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们结婚好么?”她正了正脸色,严肃地说道。
他愕住了,将背紧紧地贴着椅子,冷汗轻密地沁出。
她噗嗤一声笑了:“傻瓜,跟你开玩笑的。”
他吁了一口气,紧紧地捺住嘴唇,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孩子?”
她微咳了一声,指着床头柜子的热水壶:“我想喝水。”
他赶紧立起身来,旋开壶盖,又手忙脚乱地将超市买来的杯子用热水冲了一冲,才盛了一杯水递给她。
她道了谢,双手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啜着。
“如果我不生下这个孩子,也许我以后就没有机会再生育了。”她顿了一顿,那被泪水浸泡过的清亮的双眸横了他一眼,“所以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会选择生下他。”
他的脸色黯沉下去,重新坐下来,双手放在膝上,喃喃地说道:“可是万一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
他的父母就是在他八岁那年离异的,他母亲拎着一只行李箱远走高飞了。记的她走的那天,俯身在酣睡着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那带着浓郁的馨香至今还留在他的脑海里。那天他唿地睁开双眼,看到母亲脚下的行李箱,他哇啦哇啦地哭起来,攥着他母亲衣服的下摆不让她走。母亲的眼湿濡了,她狠心地掰开他的手指,头也不回地走了。
“即使是单亲,我也有能力让他过上最好的生活。”她眼眸流烁着沉毅的光芒。
他的心头像是被万把铁槌铛铛地捶着。他步履蹒跚地离开了病房,他驱车赶往自己的公寓。
他站在自己的公寓楼底下,以往这个时候他一抬头总能看到他住的房里有微红的光亮着,他知道是之桃在等着他,总是迫不及待地跑上楼去。可是现在向上瞭望着,他的房一片漆黑。
他浑身无力伸出手指地按了电梯,仿佛摁下一个数字虽然鼓起莫大的勇气。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许许多多未接来电,各式各样的人打给他的,唯独少了之桃。他将手机放回袋中,却又触到那枚结婚戒指。他取出来,对着光照亮着,钻石奕奕的光。钻石恒久远。他脑海里攸地闪过这一句广告词。他垂下唇角,苦笑了一下。
他将门打开,摁下了开关,屋子里顿时被照得雪亮。他蹙起眉,隐隐中似乎少了点什么。他洒开大步冲进卧室,梳妆台上已经不见了她的那些瓶瓶罐罐,再拉开衣橱的大门,只余下他自己的衣服。
他颓然地倒在沙发上,她走了,将这间房子属于她的东西都一并带走了,似乎她从来没有出现过。空气中还弥漫着属于她的微香的甜味。她的笃的笃的高跟鞋叩着地面的声音,她一进门总是娇嗔一句,我饿了,她最喜欢从他背后跳上来双腿围住他的腰。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灯霍地暗了一下,又腾地亮堂了起来,接着又半明半灭,末了又恢复黑暗。他回想起前几天她抱怨说灯似乎要换电泡了。他一直被各种事耽搁着没有去更换。他在这墨黑的屋子里,感受着她以往一个人肉颤心惊地坐在沙发上焦心地等着他回来的心理,他提起双腿蜷缩在沙发上,微微地阖上了眼,晶莹的泪顺着他的颊悄然无息地滑下来。
乐祺幸上了车以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程浠一面开车一面不安地瞥着她,悄悄地伸过一只手紧紧将她的手捏住。
“不要这样。”程浠轻轻地说道。
乐祺幸哀哀地说了一句:“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我们的事她都知道了。”
程浠伸长了手臂,揽在她的肩膀上:“我们也不能一直瞒下去啊。这样吧,明天你写封辞职信给她。”
乐祺幸的眼神幽沉,半伛下身子,那满头如瀑布般的黑发便垂落下来,嘴里喃喃地说着:“也只好这样了。”
她又直起腰,正视着他:“董炎彬又是怎么回事?”
程浠缩回了手,将双手扶在方向盘上,专注着盯着前方。
“苏依的孩子不是我的。”
他咸涩不堪地说了一句。这对于男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乐祺幸不禁将头倚在他的肩上靠了一靠。
“那么苏依的孩子是董炎彬的。”她被自己的这一念头吓噤住了。
“我已经签了字了。等她签完以后,我就自由了。”他将自己的脸也伏在她头上贴了一贴。头发毛毵毵地戳着他的面,痒唆唆的,却给他一种奇异的温暖。
过了一周,乐祺幸找唐之桃吃饭,唐之桃勉强答应了。乐祺幸见到她人虽消瘦了不少,却气色还好。
“你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乐祺幸将装祯豪华的菜单递于她。
之桃璨烂一笑,接过菜单,手伏在那菜单上,却朝她脸上瞅了一瞅:“怎么?破费当同情我啊。”
乐祺幸抿着嘴,从桌子的那侧探长了臂膀,覆在她的手背上:“你没事吧。”
之桃抽回了手,将手按着菜名一行一行地抹下来,心不在焉地说:“我能有什么事啊。我想吃香煎鹅肝行吗?”
“随便你点,只要你喜欢就好。”乐祺幸道,“你真的没事吗?他还有没有来找过你?”
之桃捺了捺自己秀气的鼻尖,带笑轻声地咕哝了一下:“米兰小牛胫肉好像也不错。”
“再加一个鸡肉芝士脆卷吧。”她兀自说道。
“我很担心你。”乐祺幸将手指在她光洁白腻的胳膊上点了一点,低低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