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事
他抬眼眱了一眼她：“现在我还不可以，不如你先走吧。”
她鼓起嘴，可怜兮兮地说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
他夷然一笑，瞭望着窗外的夜空道：“明天是周末了，所以今天晚上要加班加到晚一点，明天才能腾出空带你出去玩啊。”
她听了一下子雀跃起来，走到他的身畔，双手勾住他的颈项，百般旖旎地偎着他。
“真的吗？”
他低头捺了捺她的鼻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她兴奋地将嘴对准他的唇亲了一口。
“那你现在回家乖乖地等着我。”他拢了拢她的如瀑布般的长发。
“我能不能在这里等你。”她洒开手，改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将她的脸庞贴伏在他宽厚的背上。他的气味咻咻地透过衣料传递出来。“我保证不吵到你。”这末一句近乎撒娇。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意了。
自从与董炎彬分手之后，唐之桃除了上班就是下班躲在家里，很少出去。这一天她处理完公事，早早地回到家，忽觉身子有异，便躺在床上睡了一会，睁开眼已是夜晚，觉得肚内饥馁，爬起来抬起身上，又觉得头重脚轻。她强撑着走到厨房，打开瓦斯，从最顶上的柜子里取下一包面，丢在焰腾腾的水里。她的生活规律已经完全被打乱了，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她楞楞地凝注着扔进水里的面由凝固的一块变成丝丝缕缕的面条，她将调料包撕开，将带着辛辣味的佐料洒下去，一股带着微咸的腥味湮漫开来……
“你以后不要再吃这么没营养的东西。”每当她煮面的时候，他总是悄悄地站在她的身后，看到她煮面总会忍不住插嘴。
“那我肚子饿了怎么办？”她把头稍稍向后倾，靠他的怀里。
“有我在，你还怕肚子饿嘛。”他将两只手搭在她的双肩上，三下两下解开她身上的围裙，并推搡着她出去，“你去客厅呆一会儿我马上煮好吃的给你。”
果然不出半晌他总会端出令她馋涎欲滴的美食来。
她思绪纷飞，这时锅子里发出嗤的一响，水汽顶着锅盖快要漫溢下来。她疾疾忙忙地把瓦斯开关旋紧了。
她将面端到客厅的茶几上，曲膝坐在地板上毛绒绒的地毯上，她将塑料叉子叉起那面条，一股化学味扑鼻而来，她吃了几口，觉得木肤肤的，一点味道也没有，又猛然发现速食面已过了保质期，即刻觉得咽喉深处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感觉。
她将未吃完的面倒扣在垃圾桶里，也不管那汤是否要溢出袋子来，将狼籍的碗丢下洗水槽。她从厨房的窗台俯视下去，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她揉了一揉微涩的眼睛，仔细一觑，正是董炎彬。她忙将身子向后贴去，流理台的柜子的边沿，紧紧地抵着她凹陷的腰。她疾步走出来，将屋子里所有的灯都关闭了，自己蜷缩在沙发上，将靠垫摁在自己的双膝上，手扶住额角，心绪怅然。
滴滴滴……闹钟的声响起来，她冲进卧室里将钟的闹铃开关揿下去，那带着夜光的指针指着8点的方向。她悄悄地立在那一排缀着绿穗的窗帘后面撩起微窄的一条边，将目光下望注视着。楼下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只是寥寥几个路人经过。她吁了一口气，同时心里又充斥着无限的悲伤。
她坐回到沙发上，将靠枕抛得远远的，却发现了摇控器，将电视机打开，正放到一部冗长拖沓的肥皂剧，她瞟了几眼便觉索然无味。
她站起身来，不知不觉又走到窗台前，向下望去，唿地发现楼下一双耽耽的目光凝望着她，她吓得忙将两扇窗帘哗地拉上。
他怎么又回来了呢？她想着，心里一阵促痛。她将电视机关闭了，屋子里霎时黑压压的一丝光影也没有，只余下街边的路星零星地撒着惨淡黄黯的光。
她阖上眼，却盹睡着了。
直到半夜里一阵飒飒的雨遂将她惊醒，雨击打在玻璃上与窗棂之间摇撼着，一阵大风刮得树木飕飕的响。她觉得一股寒气侵肌，崛起身来欲将窗子关好，她的手放在匝着许多亮滢滢的雨珠的窗子上，看到董炎彬纹风不动地立在那里。她犹疑着，仍咬咬牙将窗子关上了。
一道闪电拖曳着光的长尾瞬间将屋内照耀得雪亮，只一闪即逝，却接连带了一连串不绝于耳的轰隆隆雷鸣，就像旧时的照相机，按了开关忽一下子亮了又唿地灭了。屋子就这样交错着半明半灭。她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门口，赤着脚在地上乱趿着鞋子，又因昏暗而将左右脚的鞋子搞错，鞋柜上架着一把伞，借着一瞬间的闪电，可以见到褶叠得十分的齐整。她记起来这把伞是他叠的，一直都没有再拿出来使用，不知为何会挂在这里。以往她总是伞用得十分的厉害，新伞往往没有使用多久就坏了。而与他住在一起，他总是十分细心地将她乱拢的伞一丝不苟地折好，务必使每把伞折叠的样子都整齐。她总是诮笑他有折伞的强迫症。
她咬啮着唇，阴惨着脸，一股作气地将那门推开踅了出去。
董炎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在街上绕来绕去，却径往她的公寓底下来了。他不敢上去见她，也不知她是否会让他进去。她现在一定恨透他了吧。她那样的恨罗宁逸，现在大概也像恨罗宁逸一样恨他恨得牙痒痒了吧。
他插进兜里，手指从袋中抽出来，中指上套着一只钻石戒指。他朝上望去，看到她房中的灯唿地灭了，却不料下将起濛濛细雨来，他不想躲到车上去，仍吃吃地凝视着。雨愈下愈大了，他被从头到脚浸个湿透，黏湿寒凉的衣料在身子上箍得一匝一匝的，他提起脚来，皮鞋里也灌满了水，走几步，咯吱咯吱地响。
他觉得鼻子痒唆唆的，打了个喷嚏，连泪水也一迸打出来。他低下眼梢，觉得雨突然间小了许多。他昂起脸来，看到之桃，将伞往他这边靠。穿着白色绒线衫的她，脸色也衬得惨白。
“之桃。”他欣悦地喊起来，伸出手来。
她却往后缩了一缩，豆大的雨又打在他的身上，她忙将伞往他头上遮去。
“走吧，呆在这里你会感冒的。”
“你是不是原谅我了？”他又打了个喷嚏，忙掩住嘴。
她喑哑地说道：“我不想理这些事，你快点走吧。”她将手中的黑伞挜进他的手里。
在雨中，他哑哑地在她的背后唱起来，声音沙沙地略带着一丝低沉。
“我不会忘记你的，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个。”
唱完以后，他大声地叫起来。
她眼角微红，顿住了脚步。
“别再说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她撑着伞，那张开的伞像一把怒放的花瓣，白色的顶便是那吐露的蕊。雨依然没有小，沿着伞沿淋淋漓漓地往下坠，一直将那冰冷的雨滴落到心尖上去。
他的脸像雪一样的雪白，拖沓缓慢地走上来，见到她的肩上缀满了亮滢滢的雨珠，轻轻地伸过手指掸去，骨碌碌地往下滚落。她一动未动着，又一道雷闪过，振聋发聩。他紧紧地在她的肩头搂了一搂。
“无论我说什么都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那么就让我去死吧。”他洒开手，丢下伞，原已是被雨浇得像落汤鸡似的的他，又兜头兜脸的一桶雨浇下去。
“董炎彬，你给我站住。”她一急，心中隐约作痛。
董炎彬走了几步，煞住脚步，浑身颤栗地看着她，他太冷了，寒气侵袭身心。
她将伞靠近他，嗟叹了一会道：“你会着凉的。”
她坐在董炎彬的车上，不住地抽出几张纸巾揩抹着自己的脸，见他一脸吃吃地望着自己，便佯装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这并不代表我原谅你了。”声气中却没有像方才那样凛冽坚定了。
他神色萧索，一头一身的雨水，她抽出几张递于他的手上：“擦一擦吧，这个地球上少了谁都是照样活着呢。”
她将车门微微地拉开一道缝，他一个疾迅摁在她的手掌上，又将门重重地给关闭了。
他细细地觑着眼望着她，带着湿气的一排手指按在她的脸颊上。她将头一撇，他的手就落在她玲珑突出的锁骨上。
“我不想错过你。”他捺着唇说道。
她唿地觉得浑身的一股电流贯穿到四肢。她唇微微翕动着，将眼往窗外瞭望着，手上将那揩得半湿的纸巾团成一团，揉在手心里。
雨点顺着他的脸庞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她转过头来，横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还不把脸擦一下。”她便抽了几张纸巾叠在一起，擦在他的脸上。他耽耽地注视着她，他腾地双手握住她的两只手，方才湿重的手因车内的空调而变成伏贴在手背上薄薄的一层凉，那奇异的凉意触在她的手掌上，她的心猛地往下一坠。
他腾出一只手旋了开关，轻柔像风一般和畅的韵律像一张网在窄小的车内撒开来。
他炽热的唇在她的耳畔边温柔地呢喃着：“我很想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她脸嫣红得像抹上一层胭脂，她攒眉，微张了张嘴。
他的两条胳膊揽了上来，将身子压在她的身上，鼻尖对着她的眼睛，那眼里的炽热似乎要穿透她的黑臻臻的眼睛。
他灰黑色的窄腰西装被雨浸得湿透，那黏湿的衣料又隐隐透出他身躯上的咻咻的温热，匝贴在她的身上，竟似****般伏在她的身上。她双手用力地推搡着他宽厚的胸膛，全身毛发皆竖，下意识地全身防备起来。他带着迷离的眼神捉住她的两只手，顺着她白润细腻的颈项一路轻轻地咬啮着。她睁大了双眼，望着窗外微明的路灯，那雨仍然下得滂沱，那路灯散发出黄黯的光晕将雨滴化作千万根银针直插入沥青马路。
半夜里她唿地醒来，身畔的炎彬睡得正酣，他的手臂扶在她裸露的肩上，她轻轻地将他的手拿开，听到他在梦呓一声，便转了个身，仍然香甜的睡起来。她万般滋味皆涌上心头，将身子换了个方向，把眼睛阖起来。
翌日又是她第一个早醒，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昨天未关紧的窗半开半闭着，屋内的空气充塞着微腥的清新的空气。她将手臂横挡在眼前，躲闭着那刺目的光线。她的微微一动，却将董炎彬也惊醒了。他睁开惺忪的眼睛，一见到枕边的她，便露出洁白的牙，朝她笑了一笑。她只不作声。他便半支起身子，单手托起脖子，对她侧目一睄。
“之桃，你原谅我了吧。”他的口吻仍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不时拿眼色去偷觑她。
她将纯白的被单拉高遮住头，背过身子不去理他。
他轻轻地在她的背后推搡一把道：“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想过了，我决定付苏依一笔钱，算是抚养费也好还是补偿也好，总之我不能为了这件事不明不白跟她结婚。”
她在被窝里听了，不由得悄悄地露出了头，但仍不转过身子，却竖起耳朵听他说下去。
他将手将她散布在整个半裸的白嫩的背上的头发轻轻地拨到一边，手指仍拢着她的如腰的发丝里，在手指中缠来缠去。
“我知道苏依不一定会接受，反正除了结婚，别的都可以商量，如果她不要这个孩子，那么我就抱来抚养。”他顿了一顿，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说道，“之桃，我想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但是我绝不会因为这场错误而贸然地跟她去结婚。必竟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只是要委屈你了。”
他将手臂伸过来环在她的身上，贴伏着她，他们之间一点空隙也没有，她阖上眼，泪水悄然无息地流下来，顺着眼角，一直流到留在她身上的他的手背。他感觉到液体的流动，忙一个寒噤将她扳过身子。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又把你引哭了。”他自责不已。
他的手心冷冷的，抵着她的腮，她的眼睛噼哩扑落地落在他的手上，泣不成声地说：“你说的没错，孩子是无辜的……”
他忙将手圈住她的嘴：“我不许你说下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们的婚礼还是要举行，只有娶了你，我的人生才会完整。你给我一周的时间，我将这件事处理好，然后我们马上结婚。”
“可是……”她泪眼朦胧地说。
“没有什么可是的。我要娶的人只有你，谁也没有你来的重要，放心，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他口气坚定地说道。
她微红的脸望着他。
这是董炎彬第一次到苏依的家里。那幢西式的别墅外，他立在那铁栅栏高大的门扉前，摁了铃。
门笃拉一声徐徐地往一边移去。
他走在那暗紫色的台阶上，来到了二楼的房间门口。他敲了敲门，听到房内苏依低低的声音：“进来吧。”她的声音显得十分的慵懒。
他走进去，那地板上铺着白绒绒的地毯，他赤脚踩在上面。他见到的房间还带一个小阳台，房门与阳台的连接处是纱制的窗帘，十几幅珠灰色的纱交错重叠在一起垂挂着，苏依坐在一把白色摇椅上，背对着他。
他拨开那帘子，走了进去。
“昨晚你打电话给我，说有要事要跟我说，是什么。”她的双膝上摆放着一本《百年孤独》。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漆黑的大眼核清亮地熠熠带着点光。
他突然觉得咽喉深处像被搀入砂子，粗粝地顶着他的喉管。他觉得自己的舌头也滞重迟钝起来。
“有什么事你就开门见山地说吧。”她含笑睄了他一眼，而眼光微微一颤，已经变得锐利起来了。
“你预备将这个孩子怎么办？”他鼓起勇气说道，垂下眼皮看着自己脚上的那双毛茸茸的拖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