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的尽头,一片葱郁的丛林中,高大的人影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他一身灰白色重铠,背负着比他本人还高的双手宽剑,他的左手是黑色的机械枪铳,铳口有一丝干涸的暗红血迹。
凯恩抑制住呕吐的感觉,虽然他知道那是一个陷阱,他也是有意去陷入那怪物的陷阱,但直至最后,他还是明白了自己无法忍受那种恶心感,那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煎熬。
一声鸟鸣,天空撒下阳光,不久之前还是雨天,此时的道路上泥泞一片,凯恩步履蹒跚,他之前吃了些野兽的生肉,呕吐感越发强烈。喉咙中还传来干渴的感觉。
脚下忽然不稳,绊到了一块路上凸起的石头,凯恩摔倒在地,或许并没有。凯恩右手撑住地面,双腿发力,终究是没有摔到。
凯恩喃喃道:“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摔倒。”
紧接着,凯恩眼前一亮,就看见道路不远处有一汪水潭,或者说是一洼水,便是土路上凹陷的部分因为下雨而汇聚的水。凯恩打起精神,一摇一晃的走到了水源前,然后……
轰然倒在了水中,凯恩太累了,无论精神还是肉体。刚才意志松懈的一瞬间,他便倒了下去。
但是冰凉的水,这是天露,凯恩头浸入的时候,感受到了舒适。
道路的另一头,一辆马车正在缓缓的在路上行驶,这是一辆很朴素的马车,但它的搭配却十分特异。拉车的有四匹马,都是西王国这边品种较好,价钱较贵的中等偏上的马,但它的马车却是乡下人的那种拉货的样式,长长的硬木板,三边上围起薄薄短短的边栏,而它的顶上还放置的有车篷,有一种明明很贫贱却又要面子上过得去的样子,有个词形容便是:打肿脸充胖子。
车夫是一个头发胡须发白的老人,穿着还算整洁的白色衣服,头戴圆顶无边帽,普普通通的平民的打扮。
老人手握着缰绳,忽然一勒,马车停了下来,因为在道路的前方,一个高大的汉子横躺在地上。老人脸上有些紧张,这汉子一身重铠,还有一把大得夸张的剑,黑黝黝的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力。
老人背后的马车上,一个人影突然冒出了头。是一个女孩,用厚厚的灰白布条把自己的脸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还有一头淡绿的长长的头发。
女孩的声音如同黄鹂鸟般清脆悦耳:“阿爹,怎么呢?”
女孩紧接着看见了倒在路面的男人,知道了为什么马车停了下来,“一个落难的人。”
女孩眼神中流露出怜悯的神色,她说道:“冒险者?雇佣兵?军人?他的铠甲上有好多破损,他一定是受了伤。”
女孩转向老人,说道:“阿爹,我们要帮助他。”
老人向伏倒在地的男人,也就是凯恩问道:“你好?你还好吗?”
凯恩蓦然间从沉睡中苏醒,然后迅速起身,便看见了面前的马车和马车上的两人,当然,他也听见了老人的询问。
凯恩的重甲,头盔部分只有上半部分是完好的,下半部分包裹下颚的部分在以前的战斗中早已损坏,他回答道:“老人家,如今的世道,你也敢随意邀请陌生人共乘一车吗?”
凯恩拜了拜手,向马车的一边走去,不打算乘这辆马车,而这时的天空突然又开始下雨,细长的雨水如线般跌落大地。
凯恩刚走过老人身边,老人转过头向着他说道:“上车吧,年轻人。你也知道这世道,如果淋雨生病的话,意味着什么,而且这段路前后很远都没有集镇。”
老人顿了一下,然后说道:“而且我也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老人。小姐也是被神灵所眷顾的人。”
女孩忽然说了一句:“而且你也不像是坏人的样子。”
凯恩心头一震,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头看向了女孩。所谓被神眷顾的人,便是天生有超越常人能力的人,十万人中也不一定能出一个。但当他凝望女孩的时候,耳边突然隐约出现低声的呓语,音节拗口刺耳,听了之后让人十分难受。
(恶魔的气息?是魔女吗?)
凯恩嘴角微微扬起弧度,然后说道:“好吧。”
迎着风雨,马车又开始前行,凯恩坐于马车的后部,身旁还有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他将重剑卸下,然后脱下了头盔。
“嘶……”
凯恩捂住右侧脖颈处,那里有一处伤痕,突然出现的火焰灼烧血管的痛感让人难以忍受。手指触摸的时候有滑腻的感觉,似乎有鲜血流出。
女孩也看见了,那是一道犹如印章雕刻的伤痕,纵深很长,形状也很怪异,她小心问道:“你的伤痕……发生了什么吗?”
凯恩知道并没有鲜血流出,这只是恶魔给他的幻觉。听到女孩的询问,他并没有回答,而是深深看了一眼刚刚离开的丛林,在无数枝桠树叶间的黑暗中,似乎有数不清的贪婪残暴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凯恩平淡的回道:“被恶魔咬伤的。”
女孩面露惊恐:“还有恶魔行走在这个世界吗?”
这时老人却插了话进来,“喂喂,你别吓我家小姐了,恶魔早已灭绝,怎么可能出现在人世。”
老人紧接着说道:“话说回来,你是个雇佣兵吧。你那把剑,真是夸张的巨大哩。甚至可以用来做铁板了。”
凯恩盘腿而坐,将巨剑放于身后,他迟疑的说道:“……也算是吧。雇佣兵。”
老人一边驾着马车,一边饶有感慨的说道:“拿杀人作为职业,收取报酬的行业呀。希望你能有所善终。”
凯恩侧过脸,“不过是如买卖东西罢了,只是我买卖的是人命。“
老人接着说道:“但毕竟是人命,还是不敢恭维。”
凯恩嗤了一声,没有继续接话。
老人却是自顾自说了起来:“你应该知道五年前的玫瑰原之战吧,两个国家死了上万人。我有个侄儿也死在那场战争中,以无名小卒的身份,以二十岁的年纪告别了世界与家人。”
“我那侄儿,是在入侵者的阵营。如果他能安安稳稳的成家立业就很好了,但却做了这样的蠢事。后来想想,或许这就是因果报应吧。”
凯恩低下头,把脸埋入黑暗阴影中,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也是很好了。死了也是幸福的人呀。死了就到此为止了,没有从今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