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管家婆婆所言,放毒虫那人还在风家?”风易用折扇敲着手心,似乎对此很感兴趣。“此人居然还未离开……真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另有蹊跷?”方锦游看见风易手中那把折扇不悦地张了张血盆大口,脑海里全是风易被血盆大口一口吞下的美好画面。
……至于是否真的美好,我们不予评价。
“我怎么知道,”方锦游一脸无谓,“有恃无恐又如何?另有蹊跷又如何?都与我无关。”他还在想着关于自己所制之毒的古怪,压根没什么心情理会风易。
“不,还是有些关联的。”风易打开折扇摇了摇,“若是她手中有更好的毒物,我便可做些暗器放在你的本体上。”他口中的本体自是方锦游的魄灵了。
可别了。方锦游心中翻了个白眼,自己搞出来的毒还一知半解,哪有再弄毒药的心思?
“听说大名鼎鼎的圣手毒仙现在也在风家,想来是要接风氏子弟入学天机书院的。”面对方锦游的不买账,风易心情不减,依然好心情地打开了折扇。
显然,这厮必然是要去拜会那位圣手毒仙了。
方锦游趁他不注意撇了撇嘴。
他心中鄙夷,以风易的脾气虽然不至于像他一样真的刮地,但也是要在这位圣手毒仙手底下套些好处——最不济也是在进入天机书院后拜入她的名下。
不对,自己也算不上是真的刮地,为何要与他作比?方锦游摇了摇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甩了出去。
可如果此人的目的一开始便是去拜访毒仙,那又为何要提一嘴那放毒虫的歹人?
难道……
他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风易。
“别这么看着我。”风易摇头轻笑一声,“我可什么都没有说。”话音未落,他便迈开长腿,摇着扇子走了。
方锦游只得小跑缀在他身后。
最后一丝余晖也在转角处消失了。几片枯叶随风起舞,旋转着掠过房檐,向二人缓缓飘来。一阵阴风似滚雪球一般越发越猛烈,原本缓缓飘来的枯叶也因为它的脚步奋不顾身地冲了过来。
“我猜,”风易快步前行,“你现在定然在心中抱怨,甚至咒骂于我,是不是?”他音中带笑,在愈发猛烈的风中模糊不清。
猜对了。方锦游心中确实是将他用自己听来最难听的词骂了个遍,但此时他闭紧了嘴,并没有心情去理会风易。
只见他一扬手,边骨盘踞着血龙的折扇便滑进了手心。每当这时,风易都会赞叹并嫉妒着折扇的原主人——因为这柄折扇只有在方锦游手中,才得见它原本的模样。在风易手中,它只是一把扇骨上刻有血色纹路的白纸扇罢了。
最多也只是扇面上画了些火焰。
魄灵在手,方锦游猛地打开折扇,阵阵带有炽热气息的烈风,便自少年身周裹挟着火焰冲进了死寂的夜色中。
“啊,暖和一些了呢。”风易眼中火光闪动,“真怀念啊……”
此时那阵席卷着枯叶的狂风已至身前,却只能无奈地在二人身周三尺绕了个圈子,呼啸着奔向了远方。
“怀念什么?”看着那几片枯叶迅速燃烧殆尽,方锦游合拢折扇,很随意地问道。
“当然是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里,烧掉风寅的小楼,”风易依旧微笑着,吐出了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若不是方锦游知道风寅还活得好好的,怕是要觉得不寒而栗。“那大约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烤火吧……”风易似乎有些感慨,“那是七岁的时候了……当时我一人居于下人房附近的破柴房里,几乎冻得僵硬。恰好那时风寅又来与我过不去,他带了一盆烧沸的水,就要往我身上泼。”
风易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波澜不惊,仿佛遭遇那些欺凌的人不是他一般。
“可笑的是那盆水被风一吹,早已没有烧沸时那么滚烫了……于是缓过来的我自然是爬起来把风寅打了一顿……”
“等等,你当时又无魄灵,怎么打得过风寅?”方锦游眉心一聚,“你莫不是在吹牛。”
而风易只是不失仪态地搓了搓手心。
寒凉的微风又从脚边升起。
“怎么回事?现在不是夏天么?”怎么这宅子里又是枯叶又是阴风的?乍一瞧还以为是秋末冬初呢。
“所以我说了,今夜不太平。”几只阴鬼从地下钻出,欲勾二人的小腿。而风易只是笑着摇扇,仿佛根本不觉得冷,“至于我当时为何能打得过风寅,你难道以为七岁的孩童抗得起成人重的长戟么?”
听到这里,方锦游才恍然大悟。因自己的魄灵小巧,没什么重量可言,所以他也并未在意。可魄灵几乎都是实体,自然各有各的重量。所以风寅当时未带魄灵,又还未正式修炼,娇生惯养的自然会被欺凌里爬出来的胖揍一顿。
见方锦游恍然大悟的模样,风易只是发出了不知是轻笑还是讥笑的“呵”,便一甩那长了血盆大口的折扇,继续大步向前。
只见那扇子上的大嘴一张,那几只欲勾人脚踝的阴灵便像是人喝面汤一般,被吸入了那张血盆大口。吃完从地下冒出的阴灵后,那张血盆大口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不甘心地合上了。
“……”
方锦游险些停下脚步。
他在心底苦笑一声。看来想要脱身,还是困难重重啊……
“啊——!”一声声惨叫突然回荡在风府的夜色中。
方锦游和风易同时停下了脚步。
此时,一个作杂活仆役打扮的年轻人惨叫着,跌跌撞撞地朝二人走了过来。“有谁……救……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他姿势怪异,露出来的皮肤惨白,似乎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断地哀嚎着,徒劳地环顾四周,跌跌撞撞地朝二人移动。在他不远处,有一盏灯笼被丢在地上,正在静静地燃烧。
当那年轻人再度面向方锦游时,他不由的呼吸一窒。
这名年轻的杂役,原本是眼睛的地方,糊了两片沾满了鲜血的枯叶!它们正在这名杂役的眼眶处不断蠕动,从眼中流出的鲜血蜿蜒着流下直叫人不忍直视……而他的身上还有几片正在蠕动的“枯叶”——它们艰难地蠕动着,似乎还想从衣物爬到杂役的皮肤上。
“还真是危险,”风易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换作几天前的我,大概同他一个下场。”他用手里那把扇子用力一扇,尚未接触杂役皮肤的“枯叶”便被扇子张开的大口卷了个干净,但遮掩他双目的那对“枯叶”,却仍然不受影响地蠕动着。
方锦游倒抽一口冷气。
若是自己没有心生警兆烧掉当时接近的奇怪枯叶,让风易也染上了这“枯叶”,搞不好这厮会连他一起拖下水,到时候不但大仇未报,连自己都生死难料……
但当方锦游将视线转移到那两只“枯叶”上的时候,却犯了难。这名杂役哀嚎着,高喊着救命,但当方锦游出声喊住他时,却发现对方根本听不见,只会一昧的惨叫和打转。
这可怎么办?
“别叫了,”风易叹了口气,用扇子敲了敲手心。“这些看似像是枯叶的东西,大概是我从《蛊记》中看到的那些失传邪蛊的一种,叫做“枯叶蛊”,它对主人完全没有反噬的可能,且一旦被它们沾上皮肤,几乎是必死无疑了。”
昏暗的夜色下,那只被点燃的灯笼,很快便只剩下了框架和余灰。
“那就彻底没有救了吗?”方锦游心中不忍。
“没用的,即使你将枯叶蛊拔除,这些中了枯叶蛊的人也会迅速老去,最后只留下一滩白灰。”风易摇了摇头。“而这些多出来的寿命,则会被枯叶蛊反馈给它们的主人。”
方锦游猛地去看那名杂役,却只看到了一滩白灰和两枚鼓鼓胀胀的“枯叶”。
“刚才我们听到的惨叫好像不止一声……”他突然干巴巴地道。
“是不止一声,”风易摇了摇扇子,“大约是那人的逃生后手吧……”他“啪”的合上了手中的折扇,“这事,可不是你能插手的。”言罢,他甚至在寒风中打了个哈欠。
“那这些被枯叶蛊附身的人又该怎么办?”方锦游几乎是颤抖着嘴唇说。他知道,这些人也许已经死去了,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张开了嘴。
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即使你去了,又有什么用?”风易嗤之以鼻,“即使你能做到不伤体肤,又怎么肯定在烧死枯叶蛊之后,那些倒霉鬼不会直接变成一团白灰呢?”
“我知道你有些兔死狐悲,可那又如何?”说罢,他挥袖而去,那一身月白衣衫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只留方锦游同那一滩白灰原地相望。
“那又如何……吗……”方锦游略显麻木地在那滩白灰前蹲了下来。又一阵阴风徐徐路过,那滩白灰很快便跟着风的脚步,从墙根溜走了。
这下,就只剩下方锦游和那两只吃得圆滚滚的枯叶蛊留在原地了。
“呵,不试试,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
良久,方锦游才起身,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他闭上了眼睛,朝枯叶蛊的上方伸出了一只手来。
只见他摊开手心,一丝瑰丽的赤焰从他的手心像水一样流淌下来,落在两只鼓鼓胀胀的枯叶蛊身上。
只听“哧——”的一声长响,那两只枯叶蛊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在赤焰中干瘪、焦黑起来。只不过是眨眼的空隙,它们便皮脂焦黑。两只枯叶蛊奋力地挣扎着,甚至弹动身体试图脱离火焰的范围,可这似乎只是一些无用功。很快,它们便一动不动,失去了活物所有的气息。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两只鲜红的蝴蝶自枯叶蛊干瘪的皮下急匆匆地钻出,开始吞食周身的火焰!很快,它们也被火焰所吞没,变成了两只名副其实的“火蝶”!
方锦游试着用手指抚摸那两只燃着火焰的蝴蝶。其实他心中也很忐忑,这原本是别人的蛊虫,他只是用自己的内焰烧死了原本的蛊虫,去除了留在实体上的“印记”罢了,至于能否生成什么新的物事,他心里也没谱。
这两只“火蝶”,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方锦游苦笑一声,险些一头栽倒。
凤凰的内焰,果然不是这么好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