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飞扬的童年里最爱的就是小动物。
在上学的新日子里,兔子,鸽子,鹅,狗,猫,鸡,鸭,猪,鱼……几乎所有小动物,爷爷都养过。每当她一个人玩的时候,她就坐在夏天的小板凳上,在茂密的绿色橘子树下,笑眯眯地看着它们,庄飞扬觉得自己的朋友可多可神奇了。
她原本最想跟鸽子做朋友,可是它们有一天集体飞走,再也没有回来过了。那个大大的鸽笼,从此空荡了很多年。
她对鸽子的印象是那样稀薄,它们大都是灰蓝色的,有光滑柔亮的羽毛,细脚伶仃。圆圆的小眼睛,放出慈祥纯洁的光芒。来来去去都是一大群,翅膀啪啪地扇着,宽敞的楼梯间被一片蓝云堵住。它们不怯她,她过去,伸手摸着其中一只正在扶手沿边慢条斯理踱步的,它也只是灵巧地把头折上来看她一眼,又折回去继续走自己的路。有时候她抱起它,像是抱着一个洁净饱满的纸盒子,生怕用力多了会压扁。
之前它们经常出去两三天才回来一次,可为什么那一次再也没有回来了呢?庄飞扬坐在夏天的板凳上,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想明白。
她还喜欢狗,它一叫她就开心,特地跑到厨房偷来整块的肉骨头喂了。中午奶奶骂狗偷吃做菜用的骨头,为了惩罚不给它饭吃,还用扫帚把它赶出厨房。庄飞扬就偷偷地将饭菜倒到狗碗里,它知道摇摇尾巴舔舔她的脚背。庄飞扬读书的路上有一个醉汉,有一只脚是跛的,在家经常打老婆,凶横异常。小孩子们讨厌他,编了童谣来笑话他:跛足跛,跛上街,不洗脚,穿套鞋。每次醉汉都要追好远来打人。
有一次她跟着一起喊,醉汉大怒,小朋友们一散跑开了,只有她落在了最后面,眼看就要追到了,她哭起来,这时候狗扑过来拦在中间,朝着醉汉龇牙狂吠。醉汉仍旧一跛一跛地踮过来,狗干脆冲上去咬住他的裤脚,他止步了,他可不敢让两只脚都给残了。
她从此对狗更加刮目相看,有什么好吃的第一先想着它。上学的路上它要送好远,每次都是快到学校的时候被赶回来的。她回家的时候它趴在路中央迎着她。庄飞扬想,狗是个好伴,除了大人们说的那些“狗改不了****”和“以衣取人”的恶习外,什么都很好。
而兔子呢?那是带刺的玫瑰。
第一次去摸它们的胡须,食指被咬得鲜血淋漓。大哭了一场,她朝兔笼狠狠地踹了两脚。但是过了两天,仍旧是想它们想得心里毛毛的痒。那样绒绒的一群雪球,灵动轻巧,眼睛里红盈盈的,再凶还是叫人怜爱。她便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摸,飞快地戳一下就缩回来。它缩成一团。她把手伸进去再戳一下,不过多用了几个指头。小家伙还是瑟瑟地缩在角落里,她干脆一把拉开笼子口,把它从里面拎了出来,抱在怀里。它颤巍巍地晃着小白头,她从口袋里抽出胡萝卜,好家伙,哗哗哗,几下子啃了个光。她拿出一大把白菜叶子,这时候笼子里所有兔子都看着她了,她宛然觉得自己有了尊严和地位。
她不是很喜欢猫,总觉得那是阴险的动物。走路没声音,白日里见它总是懒洋洋的昏昏欲睡。眼睛在黑夜里闪出可怕的绿光,老鼠那么灵活的动物都只有乖乖被降伏的份。脚掌是肉的,利爪其实藏在里面比刀锋还利索。刀锋割的是眼前的,猫爪一伸能抓远处的。猫爪如时光,迅速无痕。你见它的时候,大多是白天,它做出懒散无所事事的姿态来,并且总是静静地蜗居在某个角落,人们的眼睛习惯了忽视它。它的毛又是那么柔滑,条纹温柔地环绕着微热的身躯。
猫白日里给人与世无争的印象,到了晚上才露出凶险的样子来。它是最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为了它的目标,可以风驰电掣电闪雷鸣地爆发,在黑暗里爆发,叫对手猝不及防的爆发。而黎明一来,它又跟无事人一样继续蜗居在某个安静的角落打瞌睡。黑夜里发生了什么,黑夜已经过去了。
鹅很漂亮,但是粗着嗓子叫起来,那么长的脖子,那么五大三粗的身躯,还咬人,追着一群身躯不比它们健硕的孩子,哑哑地扑扇翅膀,扇起一地的灰和惊慌。实在讨厌。
鸡和鸭子是用来吃的。没多大感情,虽然它们不咬人,但是怎么也培养不亲,眼睛是另一个世界里的眼睛。你和它招呼说话它全都听不见,对它们再好也是空的。
猪是蠢货,小朋友们骂人,谁讨厌谁就是“猪”,成天吃喝拉撒睡都在一个地方,明明分开了哪里睡觉哪里拉撒,它还是可以粗鲁地在睡觉的干草上来一泡热水。
鱼也是用来吃的,但是她对鱼别有敬意和感情。过年的时候家里定要挂上一只“团年鱼”,腌制好了的红鲤,清除干净内脏,用一根细棍子撑开两页,看起来仍然饱满。那只鱼永远不吃,一直挂着,年年更新,叫作年年有余。鱼眼睛总是无辜的,到端上了桌还是死不瞑目地睁着,只是灭了光。小小的身躯,生的时候,游在水里是一种绝妙的神韵。即使游,也能游出静来——只有鱼做得到。
牛呢——沉默着冲刺,不停地轮回。全凭身上那副铁器,没有自己的方向,只有人指使的路途,不知道该说它们是可爱还是可怜,可敬还是可笑。牛眼睛却是善良的,大而和蔼,决不横蛮,像是村长叔叔家里那个没主见的傻瓜儿子。
宇宙苍穹,生物芸芸。动物和人一样,都有着生死荣枯。乡村里的小学生庄飞扬,头上长着敏感的犄角,想和所有小动物做童年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