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8595300000003

第3章 四,也就那些事

听到文桂的声音,父亲快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招呼文桂和金发来客厅里坐下。王欢和两个长辈打了招呼,然后拿起桌上的茶壶,去院子的压水井里冲洗。把昨日的茶叶倒掉后,从橱柜上拿出散装的铁观音抓了一大撮,再冲上保温壶里的开水,给父亲和两位族人各倒了一杯茶。

父亲叫王欢也坐下来一起聊聊天,王欢本来不大喜欢和大一辈的人聊天说事,父亲既然当着几个长辈的面邀请自己,王欢也不好躲着客人走开。王欢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父亲进到杂货间把瓜子和花生端了出来,问金发和文贵要不要喝点白酒。两人拒绝的很坚定,仿佛急着赶时间要说一些事情。

父亲在上席坐了下来,文桂第一个打开了话匣:

“吴明豪这狗腿子,这次总算收拾了他一回!”。文桂兴致勃勃地说。

父亲很好奇:“怎么了?打了架吗?”。父亲也希望有人能教训一次吴明豪。

金发倒不似文桂的急性子,他娓娓道来事情的缘由:

“过了年之后,村里没什么人赌博了,这个吴明豪就开始来偷运木材赚票子。我们村尽头的那个山坑,杉树都被他砍的差不多了。这几天晚上,我和金发把车子往路上一停,晚上在车里蹲着他。这王八蛋也怂了,最近都不敢来偷运杉树了。”。

文桂拍了一下桌子,理直气壮地说:“他要是敢运,我们就把视频录下来,发到森林公安去,要是想打架,我们俩还怕他?捅出去了,村书记的侄子偷运杉树,还打人,看看他吴长贵的书记怎么当?”。亢奋地说完后,文桂喝了一大口茶水。

父亲给文桂添了茶,冷静地分析起来:

“吴明豪不敢惹大,他可能晚上看到了金发的车子,停在路中间,知道我们要堵他。就转头回去了。”。

“没错,上次夜晚喊人来打了富生,不要找他点麻烦,他还以为我们好欺负?”。金发补充一句,然后转过头,问正在认真听故事的王欢:

“欢古(古,客家话中对男孩的称呼),听说你在单位上班,蛮不错啊,读了书就是好。在哪个县来着?”。

“在瑞水县。不远。”,王欢谦逊又带点自豪地回答。

“有时间来我家玩。”。金发说。文桂和金发很有默契地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要走,父亲留他们吃饭,他们爽快地拒绝了,然后父亲和他俩攀谈着走出了院子。王欢也跟了出去送客,目送他俩往村口人多的路口去了。

王欢在自家庭院门口站了一会,在半坡里的几跺草地上,他惬意地微微俯视这处错落有致的村庄。眼前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房子已经逐渐稠密了起来,在两条小溪和村道交汇的T字路口,原先只有一排低矮的土坯房,两家供应店隔着一条三米宽的小河遥相对峙,山腰上和对岸的田野之间各分布着十几户人家。

九十年代开始,村里陆续有年轻人出去打工闯荡。那时候要去达广东的沿海,需要坐两天的班车,中途还要在一个山区的小县城住上一晚,第二天再转车。那时,村民去的多是汕头潮州一带,往一些生产半成品的手工厂或者模具厂打工。待他们赚了些钱回来过年后,村里其他的年轻人看到,就都效仿了起来。通过第一批吃螃蟹人的介绍,后面去的年轻人,也在那边找到了工作。尽管只有几百块一月,但比起在家里种田,还是强了不少。

在市场经济迅猛发展的大浪潮下,大概在2005年开始,外出打工的工资也涨到了一千多块一个月。大部分的村民慢慢还清了在家种田时侯遗留的一些债务,逐渐有了些积蓄,便开始筹备着给儿子结婚,或者把土坯房换成钢筋水泥的房子。现在,村头T字路口的两边已经建成了两排整齐的水泥房,房子贴了白色的瓷板,楼上的阳台还装了不锈钢防盗网。以前是一片甘蔗地的屋后,也建起了高高低低的房屋,还有半山腰上、对岸沿河的田地里,都成了居住区。好几家的农户因为转让土地给本村人建房,受益了不少钱。当然,也有“后进”的人家,2015年之后才开始凑资建房,现在还是没有装修的红砖墙面。也有建好了住宅又开始加设的,比如开供应店的王德敏家,他就在河边两层半的新水泥房旁,谋了一块三十几个平方的地,打算建一个储存室,石砖钢材都已备好了。

王德敏是一个脑子灵活会算计的人,近些年沙子的价格长的迅猛,他寻思着,若要建起一栋小房子来,按照八十一方的价格,保守估计也要两千块钱。倒不如干脆买些甄沙的装置,在屋后河边的浅滩里自己掏些沙子。屋后小河流至两水交汇处,刚好是一片平地,水流向的左岸冲刷形成清冽的崖壁,右边则是一片近百平方的沙滩。王冬敏把甄沙的工具往沙子的一放,自己动手,用粪箕把大小不均的沙子舀起,撒在甄沙的细网上,漏下嫩小柔软的沙子,倾泄于地上的另外两个箕具里。然后,冬敏的老婆春秀拿扁担一抬,两箕沙子就过了桥,运到储藏室的施工地里了。

王欢站在自家院子门口,清晰看得到德敏夫妻俩勤劳忙活的身影。突然,河边的沙地里传来了吵架的声音,德敏家守店的老母亲也走过去了,还有德敏隔壁的刘舒贵,刘连生,也都听到声音赶了过去。

父亲听到吵闹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他和王欢说:“冬敏是本家人,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王欢和父亲与其他邻居一样,见冬敏只是与人争吵,并没有动手之意,便只是站在桥头劝架评理。

与德敏吵架的,是王家湾的本族人宏生。冬敏和宏生一样,从王家湾的半坡里,搬出到离村口更近的位置定居,两家新建的房子相距不过百米。冬敏开了便利店,宏生则是接一些水泥工匠的活儿为业。他们两家的父辈,因为林权的事情不合,早在王家湾的老屋住的时候,两家也不甚往来,如今搬到了村口刘家人聚集的坝上小组,就更是鲜有走动。

本来宏生打算在河滩装满一箕沙子就走,却被不到十米外的德敏夫妇喊住了。德敏觉得宏生是故意给他添麻烦,他也不顾德敏同族人的情面,开口就毫不客气地嚷到:

“我说宏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本来做屋沙子就不够,你还要来我这挖,那边不是还有?”。

宏生听到这话,也是来气,他反驳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这块地方就你能挖?我离这里近,来这里挖点沙子怎么了?”。

德敏把手上舀沙的容器往地上一丢,一副怒火中烧的神情,他差点要骂出脏话来:

“你就是故意碍我的事!以前在老屋住的时候,你一家人也是这样,就是看不得我家好。我来做屋,算好了的沙子,你就来挖!”。

德敏的老婆也念念叨叨补充了几句:“哪里都是沙子,你怎么一定来这里?这边我都填好了路,劈开了草,做事要有先来后到吧?”。

宏生本就内向,见德敏夫妻俩夫唱妇随,合起伙针对他一个人,他感觉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竟说出了要提起锄头和德敏拼命的气话。幸而是被上前的连生拦住了,父亲也劝动了宏生先行回去,这才把冲突平息下了。

吃过晚饭,王欢的父亲正想把院子的木门反锁上,就听到宏生就打着手电筒来敲门的声音。父亲察觉到了宏生的意图,他肯定是来说白天和德敏的那次争吵,想叫本族人评评理,好占据舆论上的主动。父亲招呼宏有坐下喝茶,宏有带着气愤的口气讲了一大堆德敏的坏话:说德敏以为自己开了店,建了三层房子,就很了不起,一块沙子地都要占掉;父辈赌博输给他的那块林地,也不肯还回于他,等等。父亲听宏生发了好几分钟的牢骚。宏生说完就起身要走,也没有等父亲表完态,他略驼背的身影就消失在黑夜中了。宏生来去匆匆,父亲也没有过多挽留,他知道宏生只是来找自己倾诉一下。宏生只有一个女儿,已外嫁邻县,唯一一个哥哥也几年前病逝了,身边能陪他谈心的亲友并不多。

送走宏有,父亲还没来得及再次把院子的门栓反锁,门外又响起了德敏的声音。德敏亲切地喊着父亲的名字,父亲也热情地招呼他进来,把刚刚和宏生喝过的茶杯拿到压水井冲洗了一下,再给他斟上还未冷去的浓茶。德敏在靠上席的位置坐下了,他换去了白天运沙子时候的工作服,改成了守店时候常穿的灰色西服。脚下的皮鞋虽然不新,但是看起来材质和质量都很不错。德敏从兜里掏出一包红色包装的“金圣”烟,递给了王欢的父亲一根,娴熟地点上火,慢悠悠又态度坚决地说:

“那个宏生矮古啊,就是多做怪,自己鸿水脚子(家族衰落的子孙),就来碍别人做事业!”。

父亲见德敏说人的口气有些重,赶紧来劝:“大家同一族同一房的,要和气一些。沙子的东西,给他挖一点去也到不了哪里。”。

“我垫好了路,清完了草,一看就是我要那块沙子,他就冷屁股捡热凳子坐?”。德敏还是据理力争。

“要这样讲,就算你锄的路到沙坝,沙子还是大家可以运的嘛,宏生好像是搞一两担铺水泥沟,用不了几多。”。父亲为宏生辩解。

德敏依然耿耿于怀:“不是沙子的问题,要两担沙子,他往下游多走几步也有。他就是故意碍我,本来沙子就不太够,他还来挖墙角。”。

德敏又聊到了几十年前的事:“他爸和我爸是堂兄弟,那时候两个人喝醉了酒打赌,他爸把宋坑的一块林地赌输给我爸了,现在那边在开发果业,能拿到租金,上个月,他就问我要回来,说本来就是他家的!”。

父亲也听闻过那件陈年往事,他劝德敏:“今天说沙子的事就好,不要扯那么多过去的事。”。

德敏沉默了一会儿,又点起了一只烟。然后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重建祠堂的事情后,德敏礼貌地和父亲告了别,也回去了。

第二天是4月4日,农历传统的清明节。一大早,王欢和父亲忙着杀鸡歃血,母亲备置小碗里的菜果,各小碗分别是豆腐包、回锅肉、鱼包,白酒和苹果。王欢在草纸上用细的毛笔写上先辈的称呼和名字,然后匀称地在每张草纸上沾几滴鲜红的鸡血。再和父亲一起,在客厅正上方牌位下面的香座旁祭烧了几张。然后,王欢把剩余部分装到一个大蛇皮袋里,连同几个装了菜果的小碗,再带上一把割草的镰刀,打包好上了父亲的摩托车,去村子北坡爷爷的墓地,和隔壁乡太爷爷的墓地清扫和祭祀,顺路还要去太祖母和太爷爷的兄弟的墓地里祭扫。王欢跟着父亲翻山越岭,每到一处墓地就要用镰刀劈开荆棘,拔掉墓碑上的苔藓,短暂的一天过得劳累又充实。祭扫完回到家,王欢快速地吃过提早了的晚饭,拎起母亲打包好的腊肉和豆腐包子,搭乘同村人的顺路车去了县城。他要坐晚上七点办那趟去瑞水的车,好赶在明天一早到达单位上班。

五月,村里的文桂去了潮州的模具厂做事,文桂不在,家里搞种植的金发,自然不会独自去拦吴明豪运木材的货车。不过没想到的是,吴明豪竟换了一个赚钱的行当,他在三岔路口往南八百米的学校拐弯处,找到一块两百平米的荒地。和吊虾公的赌友“葫芦”各自租来一辆翻斗货车。到傍晚的时候,就能听到他们轰隆隆的货车声从村道碾过。第二天一早,那片空地上已经堆了好几跺没有滤过的沙子。几天后,那片不大的空地就被沙子填满了。

村民们先是感到好奇和疑虑,尽管吴明豪在村民那广而告之他的沙子只要45元一方,但是村民还是不敢去买那些来路不明的沙子。直到开供应店的德敏,试探地买了几十方,用来填补他建储藏室的不足,几天后依然相安无事村民们才逐渐相信起来。

王家湾的生才交了五千块给吴长贵后,建房的地批了下来。于是,春节后他也就没去广东,一心留在了家筹办建房的事。看到德敏买了吴明豪价格实惠的沙子,生才也塞了三千块钱去,先预定了60来个立方。吴明豪得钱后,很爽快地迅速把沙子装到了生才楼下。比起在沙场上买,生才硬是省下了上千块钱。生才时常在村民那说起自己多么会打算,却也招来了不少人的口舌。买完沙子后的第二天中午,生才和金发在连生的店子里打牌,金发就开始奚落他:

“生才,吴明豪上次刚和你哥打了架,你又在他那买沙子啊?他那个沙子可不一定合法哦,小心被抓了。”。

生才有些尴尬地笑笑,转而又显得很豁达:“谁会跟票子过不去,能省到一千还不好用啊?再说了,要抓也是抓他,我又没多少责任!”。

“不要那么喜欢贪便宜,生才叔佬。”。尽管两人年纪相仿,但是若按辈分,金发确实要喊生才一声叔叔。

“打牌打牌,不要吵死。钓主!快点下。”。生才知道金发是在狎他,赶紧转移了话题。

不过金发却还是对这个事情饶有兴致,他前年建房的时候就是在沙场买的沙子,花了七十元一个立方。他感慨地说:

“现在的沙子是一年一个价,去年还80,前几日又话涨到90了。难怪吴明豪偷的沙子有销路,沙场的沙子太贵了!”。

坐上席的店主连生带着老花镜,一副谆谆教诲的口气:

“周塘的大老板黄虎,花了三千万,买下了凉江所有沙子的开采权。听说城投公司,每个立方还要收三十块的分红。不卖贵点,黄虎怎么回本?”。

“沙子被周塘老板垄断了,钢筋被东江的老板垄断了,我们老百姓,搞痢疾!”。金发讲话总是那么耿爽又冷静,就像他爱打抱不平的性格一样。回到瑞水上班的第一个中餐,王欢就把一罐子的腊肉带到了单位的食堂。他只身一人在这边上班,心想着,一罐子肉一直放着也不是事,不如带来食堂下饭,还在增进些胃口。只是这诺大的单位食堂,带菜来的人并不多,更何况是王欢这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吃完饭,王欢走过食堂侧边的花园,打算去办公室休息一下,顺便在电脑上看看篮球的新闻。在木制步道旁靠近一座凉亭处,他看到了林彤。她正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应该也是刚吃完饭,打算骑车回家午睡。

王欢慢跑了过去,步子踩在地板上蹬蹬作响,直到王欢走近了林彤,轻轻喊了她一句,林彤才回过头来。林彤微微一笑,王欢转而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脑子里灵机一动,鼓起勇气问她:

“你那么早回去吗?在这花园里散散步吧,消化一下”。

林彤有些迟疑地说了一句:“好的”。于是,两个人沿着步道把花园走了一圈,边走着,王欢谈起他清明回家的一些趣事。王欢琢磨着,林彤应该会对农村的习俗有些兴趣。花园不大,聊天间不觉已走了两圈,竟又回到了起初那个亭台里。林彤转身在亭子下面的凳子里坐了下来,她说:

“休息一下吧。”,她的神情有些惬意,也是是因为不冷不热的春季阳光正好。王欢对自己提出的散步的建议很满足。

王欢在林彤边上坐了下来,两人隔着近一米远。她怕林彤会介意,所以不敢挪得太近。刚坐下,王欢突然就叹了一口气。

林彤转过头,瞪大了眼睛问:“你怎么啦?”。

“就是对家里的一些事,有点感概。”。王欢仿佛找到了一个契机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觉得自己压力挺大的。我们老家那边,传统观念,宗族观念很强,家里对我的期望比较高。感觉自己这种小科员,提拔很难,可能就平平凡凡过一辈子了。”。

林彤安慰起王欢来,她说:

“你现在有一个正式的工作,还可以了。而且,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不用管太多别人的想法。”。

“可是。”,王欢有些迟疑,转而又坚定地回答:“一个男的,不太可能不去管别人的看法,就像我家那边一样,自己有出息的话,家人族人都不会挨人欺负。”。

王欢微微转头看着林彤的眼睛,马上又闪躲开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一个男的,如果什么都没有,怎么让自己喜欢的人过得开心?”。

林彤有点晃神,好像理解了王欢的意思,也许也没有,特别是王欢说的最后一句。林彤沉默的样子,思考的样子,在王欢眼中总是那么动人,淡黄的长发,微圆的脸颊,还有不时眨动的温柔眼神。

林彤站了起来,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她微笑着说:

“那我先回去了?下午还要上班。”。

王欢有些措手不及,他好像还没和林彤说完想说的话:村子里采砂的故事、扫墓的习俗、或者别的什么。他也赶忙站了起来,手中红塑料袋子里的罐子沉沉地挂了他一下,这倒提醒了他,他拿起袋子,举到腰间的位置,喊住了林彤:

“等一下。这个送给你吧,家里自己做的,腊肉腊肠鸡爪,都有。”。王欢拿出罐子的手有点抖。

林彤举起手臂摆动了好几下,礼貌地拒绝了:“不用不用,你留着自己吃。”。

“我走了哈,拜拜。”,林彤优雅端庄的步子,踩在木道上也蹬蹬做响,她穿的是增高的黑色皮子鞋。

王欢仿佛感觉到方才林彤礼貌拒绝的时候,也许还有一丝尴尬的味道。他看过院子里参加了工作的男女,他们谈恋爱,多是送花,送蛋糕,或者买衣服之类。自己第一次给林彤的东西,是一本十块钱的地摊书,这次,又是满满乡土气的腊肉。王欢觉得,刚才说的那种只顾自己开心,却给不了爱的人快乐的人,好像说的就是自己吧。

花园里的橘树开了白色的花,引来了几只蜂蜜,和一个白色的蝴蝶。王欢许久没有见到蝴蝶了,他拿起手机,赶紧跟随那只蝴蝶,想拍几张照片。刚调好拍摄的角度,那只蝴蝶就悻悻地飞往围栏外了。王欢只好只身回到办公室里去。

独自在外地上班的日子闲适又无聊,少了家人亲戚的唠叨,但同样远离了能够撸串饮酒的好朋友。上班时候的同事,下了班基本上没有交集。单位下班的时间其实挺早,比起高中时候九点半才结束的晚自习,已经算再也舒服不过了,下午不到六点,就可以去拥抱一晚上的夜生活。起初来到这个老家隔壁县城的那几个月,王欢对这个城市充满了新鲜感,县城的每一个公园,每一条繁华的街道,包括略有名气的上点档次的网吧,他都走了个遍。

瑞水比起禾县要繁华不少,城区里,放眼望去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只有在城市在尽头,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群山。而禾县就不一样了,禾县县城绕水而建,依山而修,窄小而失大气。尽管单身的日子,有如此多自由的时间,但是王欢能想到的娱乐方式倒不多。因为没有多少志趣相投的玩伴,中学时喜欢打的篮球,也有大半年没碰了,上次打球,还是过年的时候,和高中同学在老家学校的院子里。不仅打篮球凑不齐朋友,就是两个人可以玩的台球、羽毛球,也很难邀到人。于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逛完了大大小小的公园和街道,看腻了热闹的广场舞和带孩子的夫妇后,王欢对晚上出去溜达,也就失了兴趣。他开始一下班就往网吧里跑,轻盈的电动车停在网吧楼下,找个冬暖夏凉靠空调的位置一坐,点一杯奶茶,玩上一晚的英雄联盟。再尽兴不过。

连续上了一周的网,再好玩的游戏也会腻。难得一次早早回到住处,锁了门窗,开启窗台灯,靠在床上刷刷朋友圈,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当然,刘永也会偶尔给林彤发微信问候,只是有时候对方回的并不及时,或者只是简单回复“嗯”或者“好的”。这让王欢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减少打扰对方的次数。

五月初的一个晚上,王欢还是照例在高中同学群,聊着nba转会市场的新闻,只见“王家湾子孙群”里,难得热闹了起来。好几个老乡发“点赞”或者“鞭炮”的表情在群里,仿佛发生了什么大好事。王欢好奇地把聊天记录往上翻,只见一条标题为《我县成功破获一起非法采砂案》的《禾县资讯》栏目新闻链接格外显眼,是金发在晚上七点零六分发出在群里的。随后,文桂,章明,还有王欢的父亲,都发出点赞或者庆祝的表情,王欢好奇地点开了新闻链接,细细阅读起来。

原来是村里的吴明豪,偷来的沙子没卖到半个月,就被矿管局的执法大队发现了。前天夜里,执法大队队长章子平亲自带队办案,河口镇派出所也派了两个民警来协助,一个是副所长刘晓文,一个是协警刘勇。打探到吴明豪一般晚上九点开始运沙,执法组一行六人掐好了时间,把警车和矿管执法车往村道上一横,等着吴明豪和“葫芦”的货车自行投网。

晚上九点刚过,村道与省道交汇处,通往沙坝的那条小路上,就响起了轰隆隆的卡车声音。两辆载满沙子的卡车从杂草丛的小路开上了村道,正打算加速往东庄方向开去。前车打头阵的吴明豪一开远光灯,正照见路前一辆白色的警车和矿管的执法皮卡。在车上的刘勇发觉目标出现,立马打响了警报。站在马路两旁的执法人员,迅速往打头那辆货车的驾驶室围了上去。吴明豪见情况不妙,欲掉头绕道,无奈车宽路窄,后头还有“葫芦”的车累赘着,只好选择下车开门逃跑。车门刚打开,还没来得及跳下驾驶舱,执法大队的章队长和派出所刘所长就上前把他拦住了。章队长出示了执法证,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严肃又正气凛然地说:

“我们是执法队的,下车,接受检查!”。

刘永和矿管局的另外两个工作人员也把后车的“葫芦”围住了。那吴明豪和“葫芦”尽管腰宽膀圆,见执法队人数不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乖乖地上了警车。章队长把两辆运沙车开到路边贴上了封条。

当晚,吴明豪和他的同伙以“涉嫌非法采矿”罪,被扣留在河口镇派出所接受审讯。那晚是刘永和副所长一起值班,把两个人押送进派出所的时候,吴明豪冷冷地看了刘永一眼。刘永虽然没和吴明豪打过交道,但是他断定吴明豪肯定也认得他,毕竟小小的东庄村就一两千号人,自己在派出所上班,差不多村里都传了个遍。吴明豪那冷冷的带着杀气的眼神,还是让初做协警的刘永不寒而栗。

第二天一早,矿管局的黄副局长和章队长从县城下来了,他们和派出所黄所长一起,亲自受理这个案子。因为人证物证具在,还有被处理过的举报人的录音,吴明豪非法采砂的罪名也就做实了。询问的过程中,吴明豪表现的很淡定,他没有做任何的反驳和抵抗。由于认罪的态度诚恳,加上所盗采的沙子并没有带来太多违法所得,同事说,吴明豪可能就是被看守所拘留一段时间,再罚款几万块的样子。

已经到了上午下班的时间,黄局和章队才在所长的陪同下从办公室里出来。刘永也刚好下班,正巧在门口遇见他们一行,刚要与所长打招呼,父亲就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刘永拿起了手机。

电话那头,父亲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着急,他问刘永:

“永古,昨天晚上你们是不是抓了吴明豪?”。

“是啊。怎么了?昨天刚好我值班。”。刘永有点纳闷,消息怎么传得那么快。

“今天一早吴长贵到我们家,他说你到抓了他儿子!”。父亲一副摊上了事儿的口气。

刘永对父亲的反应感到有些惊讶,他赶忙解释到:

“昨天我值班,而且这个任务是临时接到的,我和副所长去的,什么叫我抓了他儿子?我哪有那么大权力啊。他也知道我只是个协警。”。刘永有些委屈地解释着,他发觉自己讲话的声音有点大,为防被同事听到,他加快了步子往后院的停车场走去。

父亲还是很坚定自己的想法,他劝刘永:

“话是这样讲,但是你当时毕竟在场,而且大家又是同村的,你也晓得吴明豪和吴长贵的关系。吴长贵和我讲的意思是,你最好打给电话给他,解释一下,说说情况。”。

“我为什么要像他解释啊?难道他还要我向他道歉?”。刘永有些怒了,他俨然已经感觉到了吴长贵给父亲的压力。做为家里的独子,如果父亲被人威胁甚至恐吓,他哪里坐得住。挂完电话,刘永就骑着摩托车,迅速往东庄的老家去了。

中午十二点半,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在幽静的厅堂里一个人吃着饭,见到刘永回来,父亲露出了笑容,他站了起来,问刘永:

“永古,回来了啊。吃饭了没?”。

刘永这次没有和平常回到家一样愉悦,因为父亲电话里的内容,让他高兴不起来。他和父亲说自己还没吃饭。父亲就转身想去橱柜里给刘永拿碗筷,刘永说:“等一下我自己来吧。”。刘永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拿碗盛饭,他悄悄地走进大厅左侧的房间里,那是女儿专属的小房间。他看到六周岁的女儿朵朵,躺在挂着蚊帐的床上睡着了。肉嘟嘟的脸蛋下,是被爷爷铺得满满实实的小猪佩奇粉色毯子,看到女儿一天天长大,头发都长得稠密柔丽了起来,刘永心中涌出无限的喜悦。他凑过头,对着发出轻微鼾声的女儿自言自语:“爸爸,爸爸。”。

刘永把女儿的被子又往上提了一点,然后轻轻走出房间,随手关上了门。他拿起碗,盛了不满的一碗米饭,一边坐下一边问父亲:

“妈呢,又去做小工了吗?”。

“是,去吴坑吴小有家挑沙子,那里有饭吃。所以我也没炒菜,随便搞了一点,没想到你会回来。”。桌上是一碗菜干烧肉,一碗过年腊的鱼干,还有一份清炒花菜。看得出,父亲只是炒了一份青菜,再把昨天的两个菜热了一下。

刘永说:“没要紧,我随便吃点就好。”。父亲发觉了刘永不大有精神的表情,他感觉得出,是自己刚才那个电话给儿子带来的压力。

父亲开口和刘永说:“刚才我说的那个事,你要是不想去和吴长贵说,就算了,我就是那么随口一提。”。

刘永问父亲:“那吴长贵,没有说你什么吧?”。他对吴长贵的工作作风,也素有听闻。

父亲赶紧摇了摇筷子,说:“没有没有。”。

父亲继续问:“对了,永古,静雯那个调动的事,镇里安排的怎么样了?”

“上次所长和我说,镇里罗书记已经和人社局王局长沟通好了,等过几天陈副县长回来,签个字,差不多就可以了。”。刘永嚼着又硬又油的菜干,提到这个话题,他的神情又轻松了许些。

父亲放下了碗筷,说:“那就好。”,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补充道:

”是这样的,永古,这个调动的事,我上次也托吴长贵到找罗书记吹吹风,等于也算帮了下我们。昨天叫你打个电话给他,说说他儿子昨天被抓的事,也算是一个人情,毕竟你参与了。并不是我刘健发会怕他,你不要误会了。”。

吴长贵在自己妻子的调动上是否起到了作用,刘永还是持怀疑的态度。既然父亲说了,和吴长贵“道歉”的事就此作罢,而且自己家里,也没有受到吴家的威胁。刘永也就不想再过多纠结此事。只吃了一碗饭,刘永就放下碗筷站了起来,他对父亲道别:

“爸,所里还有点事,我去上班了哈。”,刘永一抬头,看到客厅中央的橱柜上面,放着一瓶喝剩一半的剑南春,边上有个半黄半红包装的酒盒子。

“可以啊爸,难得看到你喝这么好的酒。”。刘永说。

父亲的回答有点闪躲和结巴:“噢,那个酒啊,是那个,你那个舅爷送的,他来村里送帖子,刚好路过我们家。”。

“好吧。那我走了哈。”。眨眼的功夫,刘永已经拎起钥匙走出门外了。

“开慢点。”。父亲嚷出一句,伴随着一声摩托车的轰鸣。

五月,中午的街道已经有些闷热。刘永骑了20分钟就到了镇里,路过自己租房楼下的荣诚商行时,他停下了车,打算进去买一包烟,然后去所里准备上班。老板娘依旧穿着那件蓝色防水的工作服。他要了一包金圣瑞香,正要扫码结账的时候,无意中看见老板娘身后的货架上,摆着一瓶和刚才父亲那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剑南春。

刘永顺带问了一句:“老板娘,那个52度的剑南春多少钱?”。

老板娘回头指着那个上黄下红的盒子,问:“你说的是这个吗?”。

“没错。”。刘永说。

“四百多。”。老板娘看得出,刘永并没有多大的意愿要买。

“上次你爸到我这也买了一瓶去,这个酒蛮好。”,老板娘碎碎念地补充道。

刘永很惊讶,父亲不是说那瓶酒是舅爷送的么。他怀疑是不是老板娘记错了:

刘永疑惑地问她:“不是吧,你确定没认错人?”。

“你爸,基本上每次圩日,都会来我店里买东西,我怎么会搞错”。老板娘一副阅人无数的样子,他的回答很自信。

同类推荐
  • 契约鬼夫

    契约鬼夫

    总裁?高干?富二代?弱爆!我老公是僵尸好不好?千年古尸,统领两界三生,颜值高、功夫强、身体好!尤其晚上格外好!“苏天浅,你从生下来那一刻就属于我。”“对不起我对尸体过敏!”“这世间天上地下凡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是给她吧?还有我的这具身体!你寒烨坐享孤独寂苦千百年,不过等她重生那一刻!”“不要胡说。”“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不要过来…唔…你的牙好长啊…”门外萌鬼王二锤:哇!大哥强吻大嫂!狐仙胡天齐:靠!放开我的小浅浅!判官崔亦田:擦!忍不了了我要滥用职权!捉鬼天师闻人吉:哼!现在的女人和鬼越来越不要碾!不要碾!门内寒烨:偷窥我,你们死定了……
  • 怨域传说

    怨域传说

    叶卿因为长期半夜玩电脑,导致猝死。然后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主神,还莫名其妙的和一个小姑娘签定了契约。从此她过上了三天两头帮人一系列的麻烦事。对此,叶卿表示:人间不值得~某病娇霸总:真的?宝宝要离开我吗?看看这条链子好看吗?是不是很适合宝宝呢?叶卿:卧槽!卧槽!卧槽!注意:本文作者是个萌新,文笔你懂的。So不喜勿入!勿喷!
  • 鬼缠身:婴灵不散

    鬼缠身:婴灵不散

    大学同学聚会,现任男友送我回家,却趁机想强上我,而这个时候,救我的竟然是……【官方作者QQ:2967869285.】
  • 特殊感染

    特殊感染

    光怪陆离的世界究竟存在着什么?一串串诡异事件背后有何真相?一件件离奇事件又是谁在推动?……
  • 零号档案之替身

    零号档案之替身

    恶魔通常只是凡人并且毫不起眼,他们与我们同床,与我们同桌共餐。——奥顿。
热门推荐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斩铁剑与焦尾琴

    斩铁剑与焦尾琴

    僻静的山村,年幼的兄妹,因为一场屠杀,家破人亡。寒冬已至,只有彼此依靠,相互取暖,方能活命……江湖险恶,两个幼小的孩童如何生存,经历种种磨难,机缘巧合开始学习内功;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故事,一把斩铁剑与焦尾琴,一段血雨腥风的故事即将开始。
  • 极限兵王

    极限兵王

    他是雇佣兵之王,让人闻风丧胆。巅峰之时,他隐身都市做保安,本想低调,没想就职公司的老董事长竟是他救过的……可惜总有不长眼的,当他是软柿子想捏一捏。一怒之下,兵王锋芒再起,踩敌人,护家人,为兄弟两肋插刀,步步登上都市之王!
  • 白领将军妻

    白领将军妻

    现代天才白毛女迎接上天的过份“爱戴”,认真认份将自己的所有精力压榨得一滴不剩,一觉醒来,才发现,上天果然很爱戴她她成了阶下囚,不,该说“它”成了阶下囚拇指粗的钢条,将她困在其中,仅容一人的空间,让她动也不能动他是李隆基最信任宠信的两员大将之一他与安禄山争女人,结果惨败远走边关,安做一员边关守将她成了一个失败男人的阶下囚最可笑的是,她穿越时空而来,只是为了替他人作嫁,哦不,是为他人“报恩”。
  • 那座江湖那把剑

    那座江湖那把剑

    大周永安十四年,域外绝域降世,天门与地狱之门大开,银河自九天而落,幽冥自九幽而起,一时之间,天下生灵涂炭。东华山顶,有神将身披金甲,自十万大山而出;南蛮荒原,有巨人咆哮天地,有古殿重现人间;西牛湖畔,有老僧抚掌大笑,木鱼声不绝于耳;北冥海中,有绝世仙子酣睡,北冥自此而冰封;与此同时,赵玄策背负剑匣,来到了中都之前。 ps: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加读者群:616775865。催更、讨论剧情、加龙套角色等等。
  • 虾兵狂想曲

    虾兵狂想曲

    自古人人皆好面子,我不是不爱,只是没钱没权,所以爱不起。既然爱不起,那就变废柴吧!
  • 优雅女人的气质修养与社交礼仪

    优雅女人的气质修养与社交礼仪

    本书从护肤心得、穿搭哲学、内在修养、社交礼仪等方面揭示了优雅女人的小秘密——如何打造魅力得体的外在、如何修炼优雅迷人的内在、如何给人留下良好的印象、如何追求有品质的生活、如何成功处理两性关系,以及出入商务、餐厅、歌剧院、音乐厅等各种场合时,如何才能完美地展现自己的魅力,艳压群芳。同时,书中还包含了大量的实用技巧,有肌肤容光焕发的护肤圣经,有最偷懒的保持身材的方法,有让声音、仪态变得高贵优雅的修炼法……一句话,有了这些规则,你将永远不会出错,由内到外成为有魅力的优雅女人。
  • 娇妻惹火:龙神大人别吃我

    娇妻惹火:龙神大人别吃我

    虽然我家是开花圈店的,但是我也不想嫁给一个纸人啊!为了不被一个纸人吃干抹净,于是被迫跟纸人做了交易,没想到却把自己卷入了一场未知的漩涡里!从此便遇到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日日与僵尸、恶鬼为伍!偏偏这纸人腹黑傲娇,最后还是逃脱不掉……爱情做了场诡异的梦,如果丘比特是死神,你,还敢爱吗?
  • 宝盒的秘密

    宝盒的秘密

    是梦中梦还是奇怪的穿越?是异界还是置身其中的全息网游?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该怎么回去?为什么会遭遇如此际遇?是偶然的闯入还是命运的安排?这一切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倦儿带你打开宝盒,一起找寻隐藏着答案的那些秘密……
  • 便衣警察

    便衣警察

    这是一个年轻警察成长的故事,也是一曲美好爱情的颂歌。故事发生在粉碎“四人帮”之前的一九七六年。经群众举报,南州市公安局逮捕了一个名叫徐邦呈的台湾特务。当时没有弄清楚特务潜入南州市来的目的,在军代表甘副局长的诱供下,徐邦呈谎称他要在边境接应一支敌人的小分队入境,目的是破坏大陆的批林批孔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