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星星点点落下,被银白的大地无声吞没,安静地化作大地的一部分,和大地再一同贪婪地吸取着天空中飘零的雪花。大雪掩盖不住临近过年的街道上热闹的氛围,那一点雪白的星子坠下屋檐,软软地落在地上,才能发觉熙熙攘攘来往的人。
在这片本就繁荣的土地上,有一个地方显得尤其热闹。那是一座格局老式的酒楼,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显出很古老的金红色油漆的颜色来,大门上隐隐可见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挂着“云外楼”三字,与周围长串的灯笼闪耀相比显得不甚清晰。门口只有三三两两迎客的人,深红色的大门在没人进出的情况下也是常关的。而门一打开,三两步进入楼中,楼里的热闹就一览无余了。大门正对戏台,所以一开门就能看见台上,当下最为红火的名角在扮演着近来红火的戏。
来来往往的姑娘端着酒食步履匆匆,生怕怠慢了客人,她们大多出身卑微,又不愿意在家乡过着没有盼头的日子,在老板娘这里求了个差事,也并没有成家的奢望,能做有钱人家的妾都是天方夜谭了。可见过了锦衣华食的人也不愿将就着贫苦人过苦日子,就在这儿做了丫鬟。
若是惹得脾气不好的客人不高兴了,免不了一番辱骂,来这里的每一位客人都是惹不得的。当然运气若是够好的话,遇到客人开心了,兴许还能讨些赏钱,这钱对客人而言说多不多,但对丫头们而言,足够添置一件最新流行的衣服了。当然也还有的揣着小心思的丫头,想着兴许被哪位少爷瞧上了,被养做情人风光个几年也是极好的出路,因此更加殷勤。
这楼现在叫云外楼,原来是叫欢喜楼,曾经做的是青楼,只听说后来老板死了,一个小妾接了店,改了名,也不做青楼的生意了,养了一个戏班子改唱戏。那个戏班子原来是顶出名的,只是原来老板惹了贵人,糟了陷害落魄了,老板娘这才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加上原来也还有熟客来捧场,倒把云外楼的生意做得红火了。
云外楼除中间的大戏台,共有三层,二层看起戏来最舒坦,因而一般也是最有派头的公子老爷坐那儿。一楼大都是些有点钱的公子哥。三楼都只是对看戏没什么意思的妇人或者谈隐秘生意的人坐的。
今日的云外楼和往常一样热闹非凡,正是唱到落幕,二楼有老爷叫人端着盘子往下撒钱,下面的人一阵一阵叫好。撒钱的,是一个肚子滚圆的男人,搂着不知第几房的女人,看楼下的人争着捡钱,还有人被砸的直叫唤,笑的忘乎所以。
在另一侧,一个隔间里,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盯着那个男人,一只手搭在桌上,不急不缓地敲着,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盯着猎物在思考如何动手的野兽。
“三爷,动手吗?”坐他对面的人显然没他那么自然,有些慌张地低声问道。
“不急。”被唤作三爷的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挑了一下眉,这茶味道很特别,当年他很喜欢这茶的味道,只是后来给他茶的人不在了,他也还没来得及问这茶的名字,也再没遇见过,没想到今日在这茶楼里还能再尝到。
那个撒钱男人受尽了风光,满面春风地坐下,等楼下收拾开下一场戏。沉醉在簇拥中的男人还没意识到这将是他漫长的不堪的人生中最后的时刻了。
包厢的这边,怀琰也把目光转向了戏台,正事要做,不过也别耽误了别人唱戏做生意,他是生意人,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做打扰人家挣钱的事。不过听着听着,心思却不在戏了,倒是被隔壁的对话吸引了过去。
“那老板娘我上次见过,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的人,怎么就跟了沈飞这个老滑头。”
“这不明摆着的嘛,他刚纳她那会儿她也才十一二岁,刚嫁过去那会儿还是个没长开的雏儿吧,那肯定是被迫的啊。”
“这老混账,这不老牛吃嫩草嘛!”
“这不孽作多了,报应就来了。这下不但命赔上了,还连着大半辈子的家当都搭上了。”
“也是。不过要我说,这沈飞这一辈子也算是没白活了,享了多少艳福啊,就是这可惜了老板娘。这老板娘也是个狠角色,这么大一楼,全靠她一人运转起来了。”
“哎,要不说蛇蝎美人呢。不过也有人说老板娘是二皇子养在外面的女人,所以没人敢闹事,我觉得也有可能,要不好好地一个皇子,怎么一有空就往这儿一个乱七八糟的酒楼跑。”
“说的也是,怪不得没什么人在云外楼惹事生非,这谁惹得起啊。”
三爷眯了眯眼,伸伸手,示意对面的人。
“永安,这云外楼的老板娘什么来头?”
“三爷您不知道?我以为您跟她有来往才把这事定在云外楼的。”永安一脸惊讶。
三爷愣了一下,“怎么?我很久不来望央了。”
“三爷您还真不知道啊?”永安似乎有点难以相信,“这老板娘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人们都叫她老板娘。只知道她原来是这楼中的一个打杂的小丫头,叫如意。说起来,她应该和落雁姑娘是认识的。这楼原来的老板沈飞是个老流氓,你也知道的。四五十的人了,还纳了她当小妾,不过自从她过门以来,沈飞估计也是遭了报应,身体突然就不行了,眼看才大喜不过几日人就要没了,请来的医生也都直摇头让准备后事。人们都说他流氓了一辈子,这回连那么小的小丫头都不放过,终于栽在女人身上了。沈飞也没含糊,把自己后事交代好了。把大部分的家产都分给了家里数不清的姨太太们,唯独这栋楼留给了刚过门的丫头,其他姨太太也不喜欢这里的生意,拿了钱就各自散了。这小丫头也当真就做起了生意,还做的有模有样的。而且听说老板娘现在的的势力可不止这座楼那么简单,好像黑龙的人和满江的人都和她有些牵扯。总之也是个不可小觑的角色。”永安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后来大家才知道沈飞的死因是这小丫头患了病,染给他的,老板娘这还病恹恹地活着,他倒先扛不住了去了。不过也有人说了,老板娘身体看起来也不大也不好,估计也撑不过几年了,大家都笑着说谁要是命硬去试试,没准就得到这万贯家财了。”
三爷听罢望了一眼窗外,“是个有意思的人。有机会可以认识认识。”
永安就笑,“三爷什么人都想认识认识,这人一看也不是善茬,可不见得能从她身上捞到钱,三爷还是别招惹的好。”
“怎么,怕三爷赔钱还是怕染了那一身病?”
“赔钱倒不至于,三爷那么聪明。不过听人说来那老板娘当真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沈飞到死都还念叨着她呢。欢喜楼那种地方出身的女子,手段也是一套一套的,三爷你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可不一定把持得住,听说那病最容易在办事的时候……”话还没说完,一个杯子就砸了过来,永安躲闪不及,接住了杯子却洒了一身茶水,“三爷,我这不是好心提醒你嘛,你怎么还……”
“走了。”怀琰突然起身,面色严厉起来。永安立刻闭了嘴胡乱拍拍身上的水爬起身来,知道要动手了。
那个胖男人在几个女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出门,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几个小妾上了后面的马车,只留下了一个貌似看起来很年轻的的女人,估计是他的新欢。马车慢慢往前,平稳地在夜色中行驶。也不知走了多久,外面悄无声息,男人早已呼呼大睡,而女人也累的睡了过去,所以没人察觉到马车异常地停顿了片刻。马车在黑夜中驶向了更为黝黑的夜,而车上的人也不再有醒来的机会了。
永安在云外楼的门口等着,远远的见三爷的马车回来了,忙上前去把手里的披风送上去,“三爷,就一个姓刘的还值得您亲自去看,这种事交给鸦还不放心嘛?”
三爷拢了拢披风,在丫鬟的簇拥下又走进了云外楼,没有应永安的话。永安倒也没在意,紧步跟上。
依旧是二楼侧间,中间的戏台正是唱到一出保家卫国的戏,戏台上的人挥着假刀假枪,用似哭似笑的声音喊着慷慨的戏词。怀琰一手撑着案台,半眯着眼听着楼下咿咿呀呀的声音。永安立在一边候着,门外只带着两个侍卫,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他一般只会带上鸦和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