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的黄昏飘起了雪,金黄色的余晖顽强地透过层层云霭透下来,令翻飞的雪花儿都染上了丝丝亮色。
晏殊把家中饲养的驴拿出来送范仲淹几人回家,老范推脱不过,就只好接受他的好意。
范纯礼年纪最小,和范仲淹坐着同一头驴,范纯佑带着范纯仁坐着另一匹由小厮牵着驴往前走。
驴蹄声哒哒的回荡在外城长长的御街中,范仲淹低头问怀里的小儿子:“感觉怎么样?”
范纯礼一时没明白范仲淹这问题是什么意思:“什么感觉怎么样?”
“羡慕吗?”范仲淹问,“高官厚禄,华屋香车,美酒佳人。”
“我还小,我不晓得。”范纯礼装傻。高官他是不羡慕的,高官太累,还是让他爹去当吧,他只要享用他爹的厚禄就好。到时什么华屋香车、美酒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范纯礼美滋滋地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老范想起今天几个儿子在晏殊家中的表现,大儿子极为沉稳,二儿子虽然有些跳脱但还是目光澄澈。只有这个小儿子看到繁华之景,有沉溺其中的迹象。
看着个头小小的范纯礼,老范认真地说:“纯礼,你记住,当官,不能为了这些。”
昂起小脑袋仰头与范仲淹对视,余晖落在范仲淹的眼睛里,让他漆黑的眼睛染上了变换不定的霞彩。范仲淹的眼神太认真,小范不由得怔了怔。
他来自享乐主义盛行的未来,自然觉着当官改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对。当官了,经商了,或是出名了,在他眼中目的终究是让家人生活的舒服,让自己活得自在。
上辈子他只是一个平凡的学生,来自一个平凡的家庭,没有经历什么大风大浪,也没有什么出众的天赋。现在穿越到宋朝,也只是想当一个官二代混吃等死,抄些诗词,像柳永那样泡泡妞,在青史上划下一笔,足够了。
如果心里有些过不去,那他还可以借着范仲淹之子的名号著书立说,埋下一颗民主科学的种子,提前催生出现代文明。
毕竟就算没有他,中华民族还是可以凭借其优良品质重回世界之巅,不要为未来发愁那他自己只要活着舒服就行了。
对于一个连黑火药肥皂香水这三个穿越者必备配方都不知道的普通大学生,享受还是摆在第一位的。
但他爹不一样。他爹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从小就读书,学的都是圣贤道理。他的目标始终很明确:科举入仕,做些实事。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爹后来进行庆历新政,正式向宋朝的三冗宣战。
所谓三冗,指的是冗官、冗兵、冗僧。
冗官的意思是科举录取率太高了,又有许多关系户,不行啊,得裁员!
冗兵的意思是招募的厢兵太多了,又不加强训练,一点用都没有,不仅白费军饷,还荒弃良田,也不行啊,得裁兵!
至于冗僧,那就更不用说了,不少人随随便便找个寺院挂名出家,寺院立刻可以分一份僧田。这些僧人每日不事生产,念念佛经就有远超于其他百姓的好待遇,长此以往对国家发展完全没好处,得让他们还俗!
这下范仲淹得罪人的面可就广了,谁家没几个关系户?谁家不吃吃军饷?还有僧人,僧人们背后关系大着呢,达官贵人之中有多少是不信神佛的?
也因为庆历新政动了太多人的蛋糕,庆历新政进行了几年就草草了事,而主持新政的范仲淹一贬再贬,再也没有回到行政中枢,最后死在了贬官路上。
尽管因为岳阳楼记范仲淹收到了一些负面评价,但是他这一生忧国忧民,绝对算得上历朝历代士大夫的标杆,是大宋的脊梁。
可能今天表现得太过不堪,他想做纨绔的心思已经被他爹看出来了,所以他爹才这么正儿八经地和他说话。
草草地回顾了范仲淹的一生,范纯礼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个大佬当爹就是麻烦啊!范纯礼这会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定定地看着范仲淹说:“爹你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我们一家永远支持你。”
范仲淹听了儿子这话,脸上才露出笑容,不过还是笑骂道:“小屁孩,还跟爹在这边不懂装懂。”
范纯礼一挑眉毛,被老范的轻视惹毛了:“爹你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怎么能说我不懂呢?”
“哦?那你说,你懂什么?”老范笑眯眯地套他的话。
这回他哪里还看不出来他爹在用激将法,范纯礼顶着一脸纯真的笑容装傻,支支吾吾不管老范说什么都不肯再说一个字了。
老范拿他没有办法,不过儿子这样聪明机灵,范仲淹自然高兴。只是儿子还小,他怕他被晏家那样的生活迷了眼。
对范仲淹来说,要他像晏殊一样潇洒肆意地奢靡度日是永远都不可能的。如果儿子想过那样的生活,他也许永远都给不了——他也不希望儿子把太多精力放在酒色上面。
“酒色伤身。你还小,别和你晏叔父学这些。”
范纯礼在作死边缘试探:“还小不能学,长大了能学吗?”
范仲淹心里那一丁点莫名的感动全没了,冷笑说:“你再长个二三十岁也还是我儿子,敢学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小范撇了撇嘴,心想自己长大了还不是和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驴子滴滴答答地走回了他们住的公租房,范仲淹谢过小厮后小厮牵着驴回晏府了。
李氏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们回来,和范仲淹絮絮地说着些话。
范仲淹聊到了最近的政务,表示自己将来可能没什么时间呆在家里了。李氏对于丈夫自然是支持的,说了些话安慰的话便一起回房用了饭。
吃饭的时候范纯礼有些心不在焉,归途中范仲淹的一席话让他有些想法。他不想让他爹的庆历新政失败,但他也没有什么足够的才智从官场内部去解决三冗问题。
那只好凭借他超出时代的眼光,跳出这个必输的局面,从外部去击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