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个!”陆镇添伸出筷子向那肥大的鱼头,戳向了鱼眼,但过于滑和黏,他的妻子在旁用筷子压住,才使得他将鱼眼成功挑出来,“夏老头,他可是跟我说过的,他有个女儿啊,就好这个!”
“可不是?听你陆伯伯说联系上你了,我可是起了一个大早,早早去市场排着队了!这得早去,去晚了,可就买不到又鲜又好的了!来,你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陆镇添将鱼眼放在夏沫的碗里时,筷子碰到了瓷碗,发出“咣咣”的悦耳的响声,她看着那鱼目,连连道谢。
她尝了一口,有些老了,但这个滋味却是她念了无数个日子的,她以为除了家人和凌忆承,世上再也无人知道她这个奇怪的喜好,不曾想还有人记着,而且这个人还是她脑海里没有多少印象的一个。
她细细嚼着,甘和苦都在舌尖混溶。
慢慢的,她发现瓷碗模模糊糊地可以倒映出她的模样,可好像又不是她的模样,透过这个模糊的镜面,好似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
她似看到了父亲的脸,然后一点一点的逐渐清晰。他笑着,本来只能模糊地看见他咧开了嘴,但后来越来越清楚,能清楚看见他年轻的脸,他随意的坐姿,以及他身前的餐桌……他笑着将鱼目仔细地挑出来,将边缘的肉渣剃掉,才放到夏沫的碗里,放进去的时候,还敲了两下那碗边,斜着身子说:“怪啊,怪啊,怎么就生了个爱吃眼睛的?这姑娘谁见了谁都怕啊!这以后谁敢要?”正处叛逆的她很是不服气,嘴角撅起得快要上天,白了一眼就呛声道:“哼,那你把我塞回肚子里啊!我就吃了,就吃了!”她像是不服气般,昂着头,对着夏父,把那鱼眼放进嘴巴里,吧唧吧唧地嚼得口水声都出来了。夏父倒不生气,只是哈哈的一顿大笑。渐渐的,他的嘴角不知为何长了黑麻子,再慢慢延伸到脸颊,到额头……
夏沫定了定神,才发现,原来那黑麻子是碗里的事物残渣,而碗里的画面也变得模糊,直至消失。
那鱼目在嘴里嚼得有些久,嚼到最后,一点滋味都没有,只剩一口渣,她使劲咽,才把那一口的食物咽进了胃里。
“小夏,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们啊,”陆镇添说着放下了筷子,沉了沉声音,说,“你们出事的那一会儿,我一家子还在国外,当时这事闹这么大吧,我是听说了,但我想着,怎么说夏老头也不会做那样的事啊!这肯定是媒体为了噱头把事给闹大,过阵子查清了就没事了,但没想到……哎,如果当初我早点出手帮忙,或许,也不会那么难……”
陆伯母听了,也放下了筷子,看着夏沫,稳重地道:“小夏啊,你是不知道,那会儿我们在国外,你伯伯预算错误,投资失败了……也不是当时没有及时帮你们,只是我们也是自身……”
“哎,得了,得了,还提这个干什么!”陆伯伯明显有些不高兴陆伯母提这些,声音高了几度,满腔的不耐烦,“预算错误怎么了?投资失败又怎么了?那还不至于使得我们回都回不来,一起商量个对策!”
“我……我,你又跟我大声嚷嚷什么!”陆伯母吼了这句后,看着夏沫,语气缓和了下来,“小夏,你是不知道,这些年你陆伯伯一直因为没有帮到你们自责,可是……他就是个理想派!我也想马上飞回来帮忙的,但当时刚在国外立脚,各种乱七八糟的压着,不是这个没处理完,就是那个来了,都扯着让我们回不去……说实话,我们当时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状况。”
“不不不,伯伯、伯母你们不要有任何的负担和心理压力,我很能了解你们在国外的难处。说真的,那个时候那么多平常嘴上挂着多多帮助、多多来往的人,事后不是高高挂起,就是当作不认识,甚至是冷嘲热讽……我没想到,还会有你们……那么遥远的国度,为我一家担心着,真的是太感谢了,如果我爸妈都还在,一定也会非常感动。”
夏沫的一席话让有些炮火的气氛缓和下来,不过陆镇添还有些拧气,撇了撇嘴,小声地计较道:“如果不是当初你伯母拦着,我早就回来了!”
“我拦着了?你也不看看当时是什么形式?我们走得掉吗?这么多债主找着、催着,一天一通电话的,像催命似的,走得掉吗?哪怕就算你买上了机票,到了机场,被那几个黑乎乎的知道了,你还回得来吗!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陆伯母的怒火一点就着,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越放越响。
“我那不是……那不是……”说到后面,陆镇添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下来。
“好了,好了,伯母没有错,伯父您也不要再自责这件事了,相反,应该还是我感到自责,过了这么久竟然都不上门来拜访一下,”夏沫说着,眼眸红了红,“我以为,没有人可以相信了的……”
“哎,这说着说着怎么就红了眼睛了,”陆伯父说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姑娘家,就捣鼓起来了那鱼眼,“来来,别说这事了!尽挑伤心的干什么!你伯母可是买了两条鱼,这四个鱼眼都是你的……咦,这个怎么有点不好弄出来,你搞熟了没有?”
“我哪没搞熟啊!有你这样挑鱼眼的吗?让开让开!”陆伯母说着拿起筷子敲打了几下陆镇添的,把那双筷子逼退之后,她才认真地一点一点挑出了鱼眼。
夏沫心里暖暖的,像回到了家一样。记得爸妈也会经常吵吵嘴,小时候,爸爸挑着鱼眼时,妈妈一直唠叨着说挑得是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把夏父说急了,竟狠力一掐,把整个鱼断成了前后不平均的两端,他将鱼头直接放进了夏沫的碗里,来了句气话:“挑什么鱼眼啊,整个吃了,鱼眼就在里面了!”当时她还小,看到占了半碗的鱼头,哇一下就哭了出来。夏父听了这哭,头疼地又把鱼头夹到了肖肖碗里,却说了句“肖肖,你把周围的肉吃了,剩下来的眼睛留给你姐姐”……
吃到中途,门开了,进来了个年轻小伙儿,烫着不入流的卷发,穿着一身时髦皮衣,举手投足间都是社会青年的气息。
经过陆老夫妻的介绍,夏沫才知道这是他俩的儿子,陆齐风。
陆齐风见有客人在,嚣张的走姿低调了些,找了副碗筷,随意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夹着菜就狼吞虎咽起来,如饿兽,“咦,今天买的鱼怎么眼睛这么丑?汁都从里面流出来了,咦,还有肉渣子。”他的筷子本来已经伸向了鱼肉,但又嫌弃地转向了旁边的菜盘。
“说的什么话!这搞得什么行头,也不洗洗再出来吃饭!”陆伯母不省心地瞟了眼陆齐风那银色的浓眼影,其实他夫妻俩是反对陆齐风搞艺术这一行的,但各种话都说过,卡也停过,没有什么效果,后来也就勉强地接受这个儿子的喜好了。
陆齐风翘着个二郎腿,一口饭一口菜,我行我素,十分自在,颇不在意有外人在场,他抬起眼看对面的人儿,冷不丁冒出一句“这人看起来有点面熟啊”。
陆伯伯以为他把夏沫当成了他平时的那些莺莺燕燕,马上放下了脸色,“我可告诉你,你别胡来啊!小夏可不是你那些花花草草,你要是敢乱想乱来,别以为我不敢削你!”
“小夏?就是你们平时口里常挂着的夏家那个?”陆齐风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嚼东西、漏风的感觉,“你们当我什么,我身边女人也不是随随便便的,都是工作需要,就你们这年代人想的,以为男人和女人呆在一起总有点什么。”
“那还没什么!”说到这个,陆伯母可就来气了,“一个一个的胸都差不多露出来了,那不明摆着勾引?再说,你那些女孩没一个正经,乌烟瘴气的!哎,小夏,你说说,他这样的,还什么工作需要,就诓我吧!”
夏沫被突然点到,愣了一下,因为涉及家务事,也不清楚事情来去,倒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和气地笑着缓和气氛。
吃着吃着,陆齐风突然一拍大腿,激动得放下了筷子,那筷子放得急,还把几粒饭末溅到了菜里,陆伯母见了,又不开心地说道了几句,陆齐风却是不在意,一脸深意地看了眼夏沫,然后转开视线,不慢不快地说:“我跟你们说件趣事!我今天不是去了下王总他那个party嘛,你们猜我见着了谁?”
“谁啊?不成你还见到你梦中情人了?”陆伯母夹了一筷子菜,结果发现菜叶子上有一粒饭儿,她瞅了眼陆齐风那惹眼的红唇,默默地把它夹到了一边。
“苏杏那样的人是我想见就那么容易见的吗?”陆齐风扫兴地顶了句,又转回了刚刚的语调,“我可是看到了乔天阳!就那个名下几百个子公司,还跨行的乔氏,爸,自那一年没竞争成功,你可是经常念叨他的,对吧?有印象吧。”
陆镇添听着,脸不像刚刚看到陆齐风不正经做派的那样难看,他抬起脸,半信半疑,问:“你真看到了?你们的圈子这么不同,怎么见得到?”
“哎哟哟,又来你那个圈子论了,我这个圈子可是万能的,什么不沾边?我可是那王总给请过去的呢!”陆齐风说着,看了眼夏沫,继续说,“不过,你们说这乔天阳还真是奇怪啊,怎么说这也是王总的场吧,请来的人都是客,他不管怎么与别人有仇,也得看看王总的面吧,结果你们说怎么着,嘿,他竟然全场不给那个……嘶,叫什么名来着……哦,那个,南,哦,南琪天,总算记起来了!你们是不在现场啊,这简直是……啧啧啧,人家南琪天是热脸贴上去啊,结果人家硬是一个面子都不给,这大家明眼看了都知道这南琪天铁定玩完了嘛,惹上了这尊,啧啧。”
夏沫听了,整个怔了怔,连筷中已夹好的却落了下去都没反应过来。陆老夫妻的注意力都在陆齐风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夏沫的不对劲,不过陆齐风就不同了,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就有意无意打在夏沫脸上。
“这还真不知道这南琪天怎么的惹上了这尊神呢?夏小姐,你可知?”陆齐风含着笑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