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澜柯来到了清风郡的官府。
官府主要是为了更好地管理凡俗而建立,所以任职的官员几乎也都是凡俗。皇朝主要通过科举选拔出优秀人才来担任官员,这也给了那些没有天赋修行的凡人一个翻身的机会。
澜柯刚到官府门前,这府中的卫士便已经在此恭候。
“澜统御使,请进。”
澜柯更没想到的是,还没走几步,老知府居然亲自前来迎接:
“老朽清风郡知府,见过澜柯统御使。”
其实知府论官职,应该与大统御使平级。澜柯才是一个外围统御使,再加上年龄辈分的差距,澜柯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然后也是深深向老知府回了一礼。
“知府爷爷您这是干嘛,这不是折煞晚辈了吗。您直呼我名字就好了。”
“不,如今你已是修行者,这一拜你受得起。”老知府又直起腰来,认真端详起澜柯来,笑道。“一别几年,当年的小才子,如今也长大成人了啊。”
“您可是老当益壮,身体还这么硬朗。”
“唉,也没几年活头了。”老知府摇摇头。
说起来,清风郡的知府与澜柯还有些缘分:老知府今年七十多岁了,虽没有什么大作为,却也将这清风郡治理得井井有条。当年皇族子弟来拜访小澜柯时,就是由他负责中间事宜,他也是那场比试的少数亲眼见证者之一。当年也以其知府的身份给予了澜寻风的梦音楼一些帮助。
“蔡大人已派人传达了,你要的讯息,都已刻录在玉简当中。”老知府带澜柯到书房中,将一枚玉简交给澜柯。
“谢过知府大人。”澜柯又行了一礼。
“果然是世事难料啊。”老知府感慨道。“当年本想着你没法踏入修行路,或许可以培养你入仕途,却又被你婉拒。早就该想到,你的未来绝对不止于此。”
“毕竟当年我寿命有限,就算真入了仕途,也做不成什么啊。”澜柯笑道。“本来是希望能趁着还能走动多走走看看,却没想到能有这机缘,踏上修行路。”
“修行之路凶险,你虽有天资,却不要大意。有用的上老朽的地方,老朽一定全力帮你。”
“知府爷爷放心就是。”
……
就这样,澜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这次邪修案子的完整卷宗,包括受害的几个村子的人丁档案和大事记录。
小小一枚玉简中,记录了这数个村庄几百口人的性命、年龄、简要生平。凡俗可供记录的生命轨迹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何时出生,何时成年、娶妻或嫁人、生子,这寥寥几句话基本就能概括一个平凡农民平凡的一生。
他们前半生的档案,兴许都不如这一次邪修屠村的事件的记载厚。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澜柯想主动调查这些呢?
“我会记住今天惨死在这里的每一个村民,记住今天欠下的债。早晚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
这是当时他对邪修林烬所说的话,也将成为澜柯修行路的执念之一。
他也不敢说自己是什么伟大到保护全天下的圣人,但至少他不会去做违心的事,不会放任眼前不平不公发生。
在他亲眼看着那断壁残垣,看着那些无辜的村民曝尸荒野甚至死无全尸的时候,他心底就有一股冲动。虽然自己未能救下他们,但也要想办法去认识他们,记住他们的名字,带着他们的名字继续前行,甚至是替他们报仇。
“清知山脚,姚村,姚宋,姚二龙......”澜柯真的去认真记下每个名字,每个人的生平。这感觉就像让他们在自己的脑海中继续活着一样。
“李家庄,李洪生,枪法大师傅。修炼过炼体功法,三十岁时,进山,曾斩杀一只灰狼丹妖......”在澜柯脑海中再次回想起那个拎着铁枪,拒绝他们辛苦费的耿直汉子,那个临死之际都不忘毁掉自己身体以防被邪修利用的老猎人。
太多太多人,他们本不该失去生命,草娃不该失去母亲,枪法大师傅应该依旧带着他的那杆铁枪,领着村里身强力壮的几个后生去进山林中打杀凶禽妖兽......村民们虽然毗山而居,却也能安居乐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而这样的悲剧,在九州大地上,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
回家后,澜柯冥思苦想了一夜,这些人的死去究竟和自己有没有关系?是不是自己早到一步,就能多救下一个人,多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
但没人能改变过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些想法都压在心底,化为前进的动力。背负着这些因果继续前行。
一夜未眠,对于已是修行者的澜柯来说负担不算大,只是有些疲倦。
澜柯推开窗户,这时尚是清晨,微光顺着窗口照进来,映得那方燃尽的银质烛台隐隐放出些光泽。
澜柯什么也没做,甚至也放下了思考一晚的累赘,就这样望着窗外,看了足有半个时辰。然后便抽出一张纸,在一旁砚台处磨了些墨,祭出了青玉灵笔。
坊间皆说,澜才子泼墨一字值千金,一帖动一城。这并不夸张,澜柯本就有第一才子的名气,也有与之匹配的实力。
但这次澜柯并没打算写一幅字帖出来,他心里有股冲动,仅仅是想随心所欲地写一首词,去记自己这次经历的所见所闻。
左手持笔,澜柯大袖一挥,玉简里那些文字中记录的村民生平,仿佛瞬间立体了起来,变成一幅幅情景,真实的再现在澜柯眼前。一篇词龙飞凤舞,书写在纸上:
“梦回清知山林处,
猎人英姿勇武。
壮士结伴持兵行,狼巢虎穴尚敢入。
盘山千里凶险路,提枪持弓兽伏诛。
遇妖斩妖,见鬼战鬼,誓不为奴,
尸邪难镇桀骜骨。
死时有其重,生亦有其轻。
斯人虽逝,身化繁星。
人性丧,恶鬼临,
遍地哀鸿悲戚音,四月更似冬腊凛。
四下阴霾,不见晴明,
痛心扉,失魂灵,
纵使凡身堕魔渊,慈母如月情未泯。”
一气呵成写到这里后,澜柯胸中却积起一股郁气,感觉就差这临门一脚,不知该如何抒发。
“谢谢林爷爷!”草娃的声音突然从庭院中传来,澜柯抬起头,顺着窗户的缝隙向外看去。小草娃不知从哪里折来一根树枝,蘸了些院中园林景的溪流中的水,在地上比划着什么。
澜柯顺着窗户看了个真切。小草娃正在照着昨天澜柯所教的,认真地练习写着他自己和他娘亲的名字。
一树,一景,一孩童,一枝,一河,两行字。
小草娃身后的溪流中,阳光照在水面上,反射着光芒,那光似乎与草娃的身影重合。让他想到了火苗的光芒。
“旧火虽熄,复传薪,
薪火不灭,生生不息!”
澜柯再次题字,两句词笔走龙蛇,而那顺窗口进来的金色阳光,正照在那篇词上。
而澜柯的内心也好像被这道光照亮了,隐隐发生着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