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埋回去了，可真特娘的累死我了……”
阿意满头大汗的站在那里弯着腰大口的喘着粗气。我相信如果不是冬天地上太凉的话，他肯定早都躺下了。
我自然也不轻松，解开了自己衣服最上面的扣子，凉风呼哧而过，钻进衣领，感觉舒服多了。
现在已经两点多了，刚才灰四太爷他们看见我们埋完了盒子后就要离开。老爸跟他们说明天做法邀请两位大仙到钱家受其香火供奉，俩老耗子笑了笑，便化作一缕灰烟离开了。
等灰四太爷太奶他们离开后，老爸便说要打个电话给钱大爷，告诉他这边没事了。于是，便也向着松树林外头走去。
刚才那小盒子放进大盒子里被我们埋了，因为锁头被我砸坏了，所以就直接挂在了大盒子上面，也没有锁就被我们一起埋了。然后我和阿意收拾了一下现场，再然后就边休息边等着老爸回来。
要说刚开始来的时候吧，也没觉得什么，可这会儿一闲下来了，这心里就开始自己吓唬自己了。要说这是哪？这可是坟地，谁大半夜的不回家睡觉在坟地里折腾啊，我现在怎么瞅周围怎么感觉瘆得慌，虽然这山上也没有什么鬼，可这几十个坟往这一放，大半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已经够把我给吓尿的了。
“你说……我老爸咋还没回来呢？”我见老爸半天了都还没回来，便开始没话找话了起来。因为和阿意说话可以让我的恐惧感不再那么强烈，也可以帮我分散一些注意力，好让我不瞎寻思。
阿意这会已经不喘粗气了，只见他点上了跟烟以后，深深的抽了一口后对着我说道：“我上哪知道去啊？那是你爸，又不是我爸。”
我一想，也是，他是我爸，他去哪我应该知道啊，可这西北山他不打电话还能去哪呢？
忽然，一个念头从我的脑袋里蹦了出来——我爷爷奶奶。
我前文讲过了，我爷爷奶奶也埋在这山上，而且，还离这里不远，我老爸能不能是去看我爷爷奶奶去了？
我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这个想法很有可能，毕竟老爸离开了也有十分钟了。打电话应该早就打完了啊，那一定是去爷爷那了。
想到了这，我便对着阿意说道：“阿意，你在这等会我们，我去找一下我爸。”
阿意点了点头，打着哈欠说：“快点的奥，我都要困死了，赶紧回去睡一觉。”
这小子心真大，西北山逛了一晚上对他似乎没什么影响，而且即使现在听到让他自己一个人呆坟地他也没说啥，真是人才啊。要是我，我估计打死我我都不会同意让我自己一个人呆坟地的。
话不多说，我离开了松树林便向西而去，又穿过了一片树林，走了大概三五分钟左右，果然在那不远处，发现了我无比熟悉的身影。
夜已经深了，带来了万物沉睡的同时也带来了死一般的寂静，寒风冰凉刺骨，吹在脸上让我有些疼痛。天上的残云渐渐淡去，一轮明月露出头脚，照在地面上，通过积雪的反射而显得格外柔亮。
远处落寞的身影，他个子不高，一米六五左右，体格壮实，此时此刻正叼着烟背对着我，而他的面前，是一片空旷的雪地，那里立着两座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坟。
一座在左，时间的风尘丝毫吹不走坟墓里的阴冷潮湿，即使百年沧海桑田，那睡在墓里的人也不会再醒。
一座在右，幽幽的银白月光撒下，斜映在坟头的墓碑上，上面雕刻的文字轻微反光，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刺穿了墓碑的同时……也刺痛了站在坟外的人的心。
这两座坟墓一左一右，中间共用一座墓碑，上述：慈父孙树德、慈母刘芬芳之墓。
这就是我爷爷奶奶今后百年不变的家了。
老爸还站在那里抽着烟，沉默不语，任凭冷风吹过他的脸颊，寒雪拍打在他的肩头上也没有丝毫动摇，就好像一尊雕像一般。
我向老爸的方向走了过去，但没有吭声，因为我知道，老爸在悼念爷爷奶奶，而他们的死因，我一直都觉得是因为我。
“儿子……”老爸没有回头，听见我的脚步声后便说道，“等爸死后，记得把爸埋在你爷爷奶奶这边。”
我没有说话，心里却异常难受，我知道老爸其实背地里一直在想办法，这些年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他今年没到五十岁，头发就已经白了一小半了，这就足以证明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为我发愁。
虽然心里这样想，可我还是强忍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淡一些：“老爸，瞎说什么呢。走吧，阿意等着咱俩呢！”
老爸还是没有动，他抽了口烟继续说道：“这个地方，是你爷爷自己挑的，他拒绝别人给他挑风水，自己挑了这么个地方，说这块亮堂，住着舒服……”
老爸顿了顿，继续说道：“老爷子自己有眼界，我也快了，等我也有这一天的时候，你记着，把我埋在你爷爷这，挨着这俩老两口，我心里……踏实。”
“爸……”我越听心理越难受，因为我家还真就像外头传的那样，没有能活过六十的，而且是连续三代。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有点变声，但还是强忍着轻声说道：“爸，我可能，先你前头呢，你跟我交代这些我怕是安排不了啊。”
老爸笑了笑，他终于转过头来，对着我露出了笑容，那并不是他以往对待外人的招牌式笑脸，而是一种独特的父辈看后辈的慈祥笑容，：“不会的，我能感觉的到，你肯定能破了诅咒的。但你得记住，无论未来怎样，你都要对得起这天，对得起这地，对得起你的这里。”
说完，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我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能用黑符？”老爸仿佛看出了我的迷惑，他淡淡的说道，“这其实是没什么的，王家道术总是要有人继承的，小意虽然有慧根，学的快，但毕竟是一个人，就算把王家四道简化了，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全都参悟的了的。这黑符在王家就像一个邪法，虽然邪门，却也可以短时间内增强道行。当初我在你第一次暴露眼睛以后就觉得该做一些什么，正好你王爷爷之前就一直想收我为徒，只不过我一直没同意。不过，那天以后我的想法变了，我突然想学习学习这些东西，不光是为了你，也算是为了我自己吧。唉，想一想，也有五六年了吧。”
我听了老爸的话恍然大悟，原来老爸是因为我才这么做的。虽然他说也是为了他，可我又不傻，我怎么会不知道老爸的付出。可他为了我，这一世已经少了十年寿命了，现在又要在死后去地狱服役三百年，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我。
想到这，我又想到了爷爷奶奶和王爷爷他们，为了我而付出了这么多，我到底何德何能，能够报答他们对我的再造之恩啊。
一时间，我的心里无比沮丧，一种无力感使我有些头晕。我到现在，就连自己一个人单独对付妖邪都办不到，竟然还扬言说要改变什么狗屁的命格。我拿什么改变？我又能怎么做？
老爸看见我的表情失落，又笑了，他走了过来，轻拍着我的肩膀，指着爷爷他们的坟墓问我：“你说这是什么？”
“爷爷奶奶的坟墓啊。”我看着老爸，一脸疑惑的说，“怎么了？”
“知道你爷爷是干什么的么？”
“你不说他是木匠吗？”
“对！”老爸点了点头，他又转过头对着我说，“你爷爷是木匠，他在我小的时候就告诉我，无论什么样的木头，都拥有自己的价值，他们可以雕琢成艺术品，可以打造家具，就算是朽木，也可以用来烧柴。更何况人呢？”
老爸见我没说话，便继续说道：“同理，什么样的人，都拥有自己价值。无论你做什么事，只要自认为问心无愧，那么结局好坏又能怎么样呢？我是你老爹，他们是你爷爷奶奶，而王爷爷是为了他们整个王家。我们同样问心无愧，这就够了。孩子，未来的路上，你也要做到问心无愧，就算命格没有改成，又有什么可怕的？不要因为我们而成为你的心理负担，你要学会自己去追求自己想要的，这中间追求目标的过程，就叫成长。而这结局，其实早已经被命运画好了终点罢了。所以就算你没有改变什么，但只要去追求了，你自然就会无怨无悔。凡事只要做到问心无愧，那么你就是有价值的。”
听了老爸的话，我心里好像懂了一些道理，也好像没懂。
老爸看到我的有些不解的样子，没有生气，而是笑了笑说了句我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的“你长大就会明白的”。
不过我却没有在意，因为我此时心里很不舒服，满脑袋想的都是我怎么这么弱，什么事都要别人来帮忙，老爸已经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却无能为力。
其实，刚开始知道我这操蛋的命运的时候，虽然我在父母面前没说什么，但我心里是非常难受的，后来自己一个人也曾偷偷哭过很多次。
但再后来又能怎么办呢？当年在王爷爷的店门口说的那些话，我自己都快记不住了，更别说破解命格的头绪了。
再后来，我麻痹了自己，我对自己说，反正就这十几年的活头了，怎么活不是活呢？
于是我逃课、打架斗殴、天天泡在网吧里。这些老爸老妈都知道，他们并没有说什么，而我，竟然也觉得这样的日子挺不错。
真的挺不错吗？
当我听到肖依晗的《我》的时候、当阿意一次次保护我的时候、当老爸今天两次帮我阻止了那妖气的进攻的时候、当老爸跟我说让我把他以后也埋在爷爷他们身边的时候，我真的能说自己问心无愧吗？
不，我真的不能。我初中那年对着王爷爷身后已经去世的李爷爷说的那番话，那个决心，到了现在在我的心里又一次强烈了起来。我还有不到十年的时间，至少，就像老爸说的，我得问心无愧不是么。
老爸又转过身去，望着爷爷奶奶的坟墓，眼中满是伤感。不过我站在他身后，所以当时的我并没有看到。
“老爸？”
“嗯？”
“那黑符算不算一种邪术呢？”
我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因为我觉得黑符实在是邪门，就不说别的，那九条黑狗就难以让我信服这是个正宗的道术。
老爸还是在望着坟墓，头也没回的说道：“在你眼中，什么是邪术呢？”
我摇了摇头，因为我不知道，我也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
“我感觉心术不正，并且用来伤天害理的都是邪术。”
就在刚刚，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把自己认为最正确的说了出来。
老爸背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你王爷爷说过，自古正邪不两立，嫉恶如仇，心系苍生便是正。相反，心术不正，伤天害理既是邪。而术本身就没有正邪，其判定正邪的区别只在于我们如何使用。”
老爸的话一语点醒梦中人，可我在理解了正邪的同时，心里竟又想起了双格鬼煞和那只意灵。
双格鬼煞是被人害死的，也是被人搞成那样的，我和阿意那次不明不白就击碎了她的魂眼，使她魂飞魄散。事后我们一直很自责和后悔，因为我知道，她也是可怜人。那次是因为我和阿意的唐突才害死了一个本就可怜的灵魂。
所以第二次又遇见本就不幸的意灵，阿意便没有再下杀心。但有时我真的感觉我们挺矛盾的，明明他们都不是所谓的邪，他们都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可为什么我们还会交手呢？难道是为了我心里那所谓的正？可那到底是不是正呢？
我没有告诉老爸我在哈尔滨发生的事，因为我怕他们为我担心，所以我心里的困惑自然也不能和老爸说。我知道，老爸说的正邪并没有错，只不过我遇见的并不是绝对的邪，所以我才会这样迷茫吧。
可能真的像老爸说的，等我长大了以后，就明白了吧。
“可是……”就在我想起了以前的事的同时，我又忽然想起了老爸黑符的那个仪式，所以没忍住便又继续问道，“可是，那九只黑狗怎么算？他们不是苍生吗？他们难道就该死吗？”
老爸点了点头对着我说道：“你小子终于会全方面的看待事物了。你说的不错，它们也是苍生，他们本不该死。所以这世界上除了命运还有一个最公正的审判官，那就是因果。”
因果？那不是佛教的思想吗？命运不是道教的思想吗？这两个完全不沾边的教派思想怎么可能都存在呢？
想到了这，我便问出了我的疑惑。老爸听到了我问这个，便给我讲解到：“你看这山，原本没有路，但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道术或者其他教派也是同样的道理，即使原本并不存在，但只要相信的人多了，它就会存在，这就是信仰的力量。我们都知道这山有路，可路不可能只有一条。同理，既然道存在，那么谁又说佛不存在呢？”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可这又跟那九条狗的生命有什么关系呢？
“我懂了老爸，可这跟那九条狗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这一世由我所杀，死后身体还被我拿来做了祭祀，通了地狱的阴气，所以魂魄会在地狱等着我，等我死后去地狱服役的时候，他们九个会在我的身边一起服役，三百年一过便可以随着我一起投胎，可以再次转世成人，这就是因果。”
老爸顿了顿继续说道：“黑狗的前世大多是大恶之人，地狱受了苦以后便可以重新投胎，但即使在地狱受了苦也仍然没有资格再次投胎成人，只能投胎成黑狗。被我杀掉算是它们的果，而对我来说却也算是我的因，这就是因果的奥妙所在。”
我这次真的没话说了，老爸给我讲的很清楚了，他的意思是九条黑狗被他杀掉也算是因果中的果，他们前世作孽这世被杀，这就是他们的命运。而老爸这世杀了它们便为因，下一世便要带着他们从新进入轮回便为果，这就是老爸的命运。
命运和因果相辅相成，却又截然不同，就好比拍电影一样，一个用来写剧本，而另一个则用来导戏。
所以，这是不是邪术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爸怎么使用它，如果拿它来伤天害理，那这肯定就是邪术没跑了，但如果拿它用来救苦救难，那么这就是正统王家道术。
夜确实深了，老爸掏出了手机看了看，然后转头示意我回去吧。我点了点头，走上前去给爷爷奶奶磕了三个头以后，便随着老爸去找阿意了。
刚才沉闷的气氛，让我的心里一直很不是滋味，可老爸却不一样。很明显，他这久经沙场的老将就是比我这小毛孩子强的太多了。
等到我们回到钱大爷家的坟的时候，阿意身上的烟已经都抽完了，他一边抱怨着我们怎么这么慢，一边抢走了我的烟继续抽了起来。看他的样子让我又感叹了起来，也就是阿意能一个人在坟地待半天一点都不害怕，换做我，我估计这会我腿都得发软了。
而老爸明显又变回了以往那个我所熟悉的不正经的老爸，他一把挎住阿意，一把挎住我悠哉悠哉的往山下走去。
这漫长而又刺激的一晚上，也终于随着我们一起画上了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