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听祖皓说要讲故事,倒是来了兴致,“我只想听真实发生的故事,祖公能不能讲?”杨坚偶尔还能想起自己有着成年人的灵魂,所以对那些哄小孩的故事没有兴趣。
“这个简单,人上了年纪正好喜欢唠叨以前的事。”祖皓笑了笑,“那我便给小友讲讲以前我家发生的一些事吧。”
祖皓给杨坚讲故事的同时,在千里之外的江陵,范珣也正要给湘东王萧绎“讲”故事。
范珣来到江陵已有一段时日,萧绎的招待非常细心,范珣也非常感激。范珣每天除了与萧绎谈经论道一个时辰外,便在萧绎收藏图书的书馆看书。虽然名义上算是个人藏书,但是藏书的规模却是国家级,许多濒临失传的古籍这里都有,范珣倒也适得其所,每天看书看得不亦乐乎。
但是让他忧心忡忡的事也有,那就是范珣发现了萧绎手下那严重超规的文臣武将,还有萧绎话中偶尔透漏出来的“大志向”,范珣知道,萧绎已经有了夺嫡之心,恐怕等当今皇上一去世,他就要挥师东进直抵建康了。
范珣倒也不是愚忠之人,因为这一百多年,包括之前的宋齐两国也都是这样,皇位并不一定会传到太子手里,而是很有可能被强势藩王抢去,那样变成皇帝的藩王成了正统,忠于太子的那些人反倒成了反贼。但范珣根本不想参与此事,因为他对于高官厚禄并不在乎,参与夺嫡之后的荣华富贵对他没有吸引力,而且他也不想承担其中的风险。
范珣知道很难劝阻萧绎,但是他已决定今天启程返回建康,在离去前想最后劝谏一下,毕竟皇族内战苦的还是普通百姓,到时难免生灵涂炭。
清晨,像往常一样谈经论道后,范珣就对萧绎讲起了众所周知的八王之乱,并强调没有八王之乱就不会有后面的神州倾覆生民罹难。
萧绎当然听懂了范珣的劝谏之意,他很熟悉这位老友的性情,也只得边听边苦笑摇头,随后也没有阻拦范珣返回建康。他很佩服范珣的为人,他已经想好等他登基为帝的那天,马上把范珣封为太子太傅,不能慢待了这样的正人君子国之柱石。
就这样,范珣还没有收到如萱从建康发过去的信时,就已经要启程返回建康了。
杨坚当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发生的事,依然在期待着祖皓的故事。
厅堂内,祖皓想了片刻,然后笑着问杨坚:“天下人这么看重我其实是因为陛下喜欢算术天文之学,小友可知道为何当今陛下这么尊崇历法算术之学?”
杨坚摇了摇头,他被祖皓的话勾起了好奇心,继续耐心地听祖皓讲。
祖皓看杨坚对这些事感兴趣,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接着说道:“我祖家世代研习天文历法和算术之学,但二十年之前我家在历代朝堂上担任的不过是大匠卿之类的为朝廷管理土木工程的官职,对于天文历法算术之学的诸多成果,皇家一直毫不在意”
杨坚点了点头,这点倒是很好理解,因为历朝历代几乎都不重视科学发展。
“三十年前与北境魏国大战,陛下为对抗魏国军队的进攻,便决定在淮河上修筑一个浮山堰,用来淹没被魏国占领的寿阳城,我父亲则受命执行这个过程。我父亲知道兹事体大,便认真进行实地考察,后来察觉到问题非常严重,便向陛下建言此事风险太大,如遇大雨,则两岸百姓将遭受灭顶之灾。”
说到这里祖皓的表情有些沉重,叹了口气,“可陛下求胜心切,仍然命令我父亲加紧堰筑。很快浮山堰筑起来了,寿阳城也被淹没了,陛下成功击退了魏军。可不久之后天降大雨,浮山堰化为鸟有,洪水夺走了淮河沿线十几万国民的生命。此事举国震惊,我父亲自然成了元凶,因此被关押了十年。”
杨坚本来以为会听到这个祖公功成名就受到皇帝赏识的励志故事,没想到会这么沉重,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点了点头。
祖皓对于此事倒是早已释怀,接着说道:“十年后我父亲出狱,受到了陛下二子豫章王萧综的招揽,成为了萧综的幕僚。可谁能想到我父亲刚过去,这个萧综就叛逃到了魏国,我父亲被牵连又被关押了三年。”
说完这些,祖皓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父亲出狱后刻苦钻研发愤著书,还一直帮陛下改进各种战争器具,直到十二年前我父亲去世。陛下可能感到算术之学会有很大作用,再加上念及这些往事便对我多有抬爱,以致我有些虚名,实际上我的学识远远比不上我父亲。”祖皓的父亲虽然一生坎坷,但是活到了八十高龄,最后也得以善终,祖皓因此倒也释然。
听完这个有些沉重的故事,杨坚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干脆直接略过此事,“祖公,那咱们就接着昨天的继续讲吧。”
祖皓求之不得,赶忙起身站到杨坚身旁,让杨坚坐着讲解。
厅堂内的场景变得有点怪异,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笑呵呵地听着一个七岁孩童讲课,孩童时不时的还批评老人两句,老人却不以为忤,依然认真的听着孩童讲解。
之后祖皓足足听杨坚讲了一天,早饭午饭都是在范府吃的。范夫人和如萱非常尊敬祖皓,对此求之不得,还特意多做了几个菜来招待祖皓。
但杨坚却是非常不满,祖皓的出现耽误他游玩这件事就不说了,单单让他讲解那么长时间他就够郁闷的了。他没有任何教学经验,对于数学知识也只是尽量回忆,差不多是把小学到大学的数学知识毫无条理的讲给祖皓,想到什么讲什么。如果他的老师当时这么教他,他肯定一点也学不会。幸好祖皓有一定基础又极为认真,倒也有些收获。
之后几天祖皓都准时过来听杨坚讲解,后来干脆都是祖皓直接去杨坚房里叫他,然后轻车熟路的去厅堂学习。杨坚对此非常无奈,但对一个这么孜孜不倦的老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每天继续给祖皓讲解。
而且杨坚也是真心的想教祖皓,毕竟他可是知道数学的重要性的,未来的世界发展说明没有成体系的数学作为基础根本不可能产生科学,而一直没有科学产生差不多是古老中国走向下坡路的重要原因。倘若真能通过教这个祖皓而改变国家的命运,让古老的中国早早开始发展科学,他是非常愿意的,而且代价不过是少睡会懒觉,晚几天游玩。
这几天的祖皓,几乎就像是沙漠里饥渴的旅人找到了一条干净清澈的湖水,随便喝一口就有非常大的收获,他是一刻也不想停歇。通过这几天更加深入的了解他才知道,北境的算术水准已经到了非常恐怖的水平,他父亲用一生心血发现的开立圆术,在这里竟然不值一提。他更有危机感,恨不得不分日夜的在杨坚身边学习。
一转眼杨坚已经给祖皓讲解了八天,他已经慢慢习惯给祖皓讲解的感觉,甚至变得有点好为人师。毕竟这期间祖皓不仅态度极好,还百般奉承他,每天的伙食也因此丰盛了很多。
这天一早,祖皓没有和杨坚一起在厅堂学习,反倒带着杨坚去了他家的书房。
“小友,我明天要回广陵一趟,恐怕要过段时日才能再向小友请教了。今日我有些东西希望能让小友知晓,然后麻烦小友带给那几位北境的算术名家。”祖皓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本厚厚的书。
“这是我祖父费尽一生心血算得的圆周正数,也就是小友口中的圆周率。这卷书便是推演过程,里面涉及到了许多天文历法的运用,还包括刘徽的割圆术以及何承天的调日法。倘若我祖父不是在修订《大明历》时突发奇想,也不能把圆周正数推算的如此精微”,祖皓一边说着一边翻书给杨坚简单的讲解,语气中有一丝骄傲。
原来因为杨坚在讲解时一直说圆周率是三点一四,祖皓以为北境的算数名家在圆周正数上还没有太大进展,便想把这个推演过程交给杨坚,让杨坚带回去以便互通有无,增进交流。
杨坚却是一懵,“圆周率?你祖父是祖冲之?”
杨坚问的有点愣,祖皓却是毫不在意,反而有些兴奋地笑着说道:“小友也听说过我祖父的名字,莫非是北境的算术名家以前与我祖父有过来往?”
杨坚却是被吓了一跳,呆呆地摇了摇头,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用现代知识教了古代大数学家祖冲之的后人。
“小友回北境后请务必把这些说给牛公欧公和高公听,他们一定会有所得。”祖皓有些兴奋地嘱咐杨坚。
“谁?”杨坚被祖皓这句话说蒙了,“牛功欧功啥的都是谁啊?”杨坚感觉莫名其妙,怀疑是不是这个老人学糊涂了。
“就是小友的恩师牛顿公,欧拉公,高斯公啊,哦对了,还有莱布尼茨公等人。小友的恩师都是高人,才能超我百倍,希望以后通过小友能与他们多多交流。”说完有些谄媚的朝着杨坚笑了笑。祖皓非常希望能与这些北境算术名家直接交流。
杨坚好半天才缓了过来,随即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那几个数学家的名字祖皓都记得这么清楚,他只能厚着脸皮应承了下来。
随后杨坚又开始给祖皓讲解。一直到了中午,祖皓自己去吩咐仆人准备饭菜,准备好好陪杨坚吃一顿。祖皓的家人都在广陵,因此这里的很多事都要他亲自处理,祖皓一出去,书房就只剩下了杨坚。
闲着无聊,杨坚随意翻了翻记载祖冲之推算圆周率过程的那本书,但迅速就被里面复杂的天文历法内容劝退了。他又随手翻了翻书桌上的东西,忽然看见一张纸上写着一个熟人的名字——朱石。
杨坚赶紧抽出那张纸看了看内容,原来是祖皓批改完的朱石上交的考题,上面还备注说今日要派人交给朱石。
杨坚心生一计,偷偷地在纸上写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