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更加不解,他完全想不通王伟为何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想造反。
王伟胸有成竹,仔细地帮侯景分析,“皇位是天下利益汇聚之地,谁能成为皇帝绝对不是依靠上天恩赐,而是基于血腥的博弈。现在南境的众多皇族亲王都对皇位虎视眈眈,迫不及待地想要入场厮杀。”
侯景点了点头,这点他当然知道。
王伟接着说道:“当今皇帝萧衍年近九旬,登上皇位也有四十多年。自秦以降七百余年都没有如此长寿的皇帝,他手下的皇子皇孙早就等得不难烦了。但是萧衍的统治在南境极为稳固,整个南境都在他意志之下稳定运转。现在的南境宛如一潭死水,这样的状况对太子萧纲继位最为有利,而对于那些有实力的皇族亲王来说,这样的状况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侯景听得入神,偶尔轻轻点头,一直没有插嘴,他知道论对南境的了解程度自己和王伟没法比。
王伟站起身来,走到侯景面前的南境地图旁,“南境的核心之地扬州,荆州,益州现在都是萧衍的儿子担任刺史,其他州郡大部分也是由皇族子嗣管理。”
王伟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标记出来,随后接着说道:“当今皇上为得虚名一直没有续立皇后,所以这些皇子名义上皆为庶子,只是按长幼区分。太子萧纲为皇三子,而扬州刺史萧纶虽是皇六子但已是除了萧纲外年龄最大的皇子,就算他没有夺位之心也会为求自保对攻打将军之事有所保留。倘若将军在寿阳起兵,四面八方皆为萧纶所辖,萧纶定然不会卖力攻打将军,只会放任将军进攻建康,借将军之手削弱皇帝和太子的势力。”
侯景看着地图思索良久,随后问道:“倘若如先生所言,萧纶不与我对战而是放任我围攻建康,那么长江天险又该如何渡过?”侯景知道长江天险一直是南境政权的重要保障,即使有兵力优势也难以攻克,何况现在侯景的兵力极为孱弱,强行渡江只是送死。
听到这个问题王伟也是沉默了半天,他摇了摇头,“渡长江没有万全之策,关键在于将军要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将军越有实力,有夺位之心的皇族亲王就会越想与将军合作,渡长江只能靠这些亲王的的策应才能成。”王伟仔细研究过长江天险,但研究出的结果是必须有人在长江对岸接应才行,否则必败无疑。
侯景看着地图沉默不语,他当然清楚这次的造反本来就是九死一生,根本不可能有万全之策。毕竟以几千奴仆仓促之间组成的军队和几十万南境正规军战斗,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不会认为他能赢。他自己也知道这就是赌,赌注就是他的性命。
赌赢了,他能和皇帝萧衍谈判,永久获得南境的一块土地得以自保。赌输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得死。至于攻下建康自己当南境的皇帝,除非侯景是个不切实际的妄人才敢这么想,就好像是后世有人要用临时拼凑的几千城管攻下东京当天皇,意淫都有些心虚。
侯景还是一直看着地图沉思,“先生之前一直说萧正德有谋反之心,此次可否利用他来做些什么?”
王伟摇了摇头,“虽然萧正德有谋反之心,但他的实力太过弱小,目前来看对将军助力不大。”
萧正德有过叛逃北魏的经历,皇帝萧衍当然要提防这个侄子。现在萧衍虽然给了萧正德爵位,但是却没有给予实权,还一直派人暗中监视。萧正德也知道这些,所以收到侯景的信后他虽然非常兴奋,但为了自保也赶紧亲自入宫向萧衍禀报了此事并且上交了侯景的书信,还当着萧衍的面大骂了侯景一通,让萧衍以为他和侯景有仇。
侯景心中有些可惜,这么一个想要谋反的废物王爷自己却用不上,真是白白浪费了萧正德这样的“人才”。
侯景看着地图接着问道:“建康西南方向的江州现任刺史是何人,江州距离建康不远,能得其助力才好。”
侯景问话时漫不经心,但是王伟听完却有些紧张。王伟当然知道现在的江州刺史是如萱的夫君萧应。他虽然对萧应颇为不屑,但是早就把范珣和如萱当成了家人,自然是不想做出伤害如萱的事,所以他只是敷衍地派人给萧应送了几封信,那些信的蛊惑能力也是所有皇族亲王中最低的。王伟知道万一因为他连累到了范珣和如萱,他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王伟强装镇定,但是说话时还是有些许紧张,“江州刺史萧应是个酒囊饭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倘若将军与他合作怕是会耽误将军大事。”
侯景一愣,“酒囊饭袋不是更好吗,我又不是想投靠谁,找一个利欲熏心的酒囊饭袋再合适不过了。”侯景还以为王伟有其他方面的考虑,想就此事和他商量一下。
王伟变得非常紧张,当然不敢再出言反驳,“那就依将军之言,在下这就想办法笼络萧应。”王伟怕引起侯景怀疑,只得答应对萧应下手。
侯景不疑有他,继续与王伟商量起兵的具体细节。
经过刚才王伟的仔细分析,侯景的心情又恢复了平静,随后又把他的全部精力投入到策划如何扰乱南境的计划之中。
而作为侯景眼中最大的威胁,梁国皇帝萧衍此时却是相当放松。萧衍自信自己对南境了如指掌,甚至自己子孙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他也一清二楚。
萧衍何尝不知道自己活得实在是太久了,在他之前的帝王活到六十的都少见,他却直接活到了八十六,而且身体还很健康。人越是活得久,对人心看得就越透彻,何况萧衍一直是玩弄权术的高手,到了这年纪就更是对此烂熟于心。
现在他的一切权谋为的就是两点,一是他在世的时候权力不受任何威胁,二是去世后史书上给他一个有道明君的评价。
为了完成第一点,他把梁国的权利精准分配到了皇族、士族、寒族手上,让权利稳定地在他的意志下运转。就算是他已经立了十七年的太子萧纲,也只是他权利平衡中的一环。萧衍绝不允许作为储君的太子过早觊觎皇帝宝座,所以对萧纲的权力做了层层制约,确保不能对他的地位产生任何威胁。
历史上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好像很简单,父亲与儿子,但实际上这个关系却是最复杂的。历朝历代有为之君的太子极少有能善终的,而且那位帝王越是厉害,太子的命运就越是悲惨,几乎成正比。萧纲当然也不例外,有这么一位雄才大略的父皇,他的生活要多憋屈有多憋屈,要不然萧纲的女儿萧妙淽也不会小小年纪就为父亲的事操心。
皇帝萧衍为了完成他的第二个目标也是费尽了心机,几乎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人设大师。为了完成深情的人设,发妻去世后四十多年一直不续立皇后,为了完成慈祥人设,儿子、侄子叛逃北境也是忍着恶心不计较,还有就是为了完成英明神武这个人设,有错误就要让臣子背锅,臣子不背也得背。总之各种各样的厉害人设他都想要,他想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萧衍这次接纳侯景,就是为了完成自己守信的人设。毕竟侯景在北境起兵时他答应了要接纳侯景,虽然萧衍知道现在侯景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但是一脚踢走的话也会在史书上落下口实。所以即使萧衍知道侯景善于制造麻烦,他也只能给世人继续表演他是如何的信任侯景善待侯景,侯景又是怎样的欺骗了他辜负了他。
当然萧衍不傻,侯景要起兵造反的事他当然早就知道了。为此他已经在建康周围布置了多支军队,只是由谁来统军他还犹豫不决。寿阳在扬州附近,自然应该由他的六子萧纶来统领,不过他也担心萧纶养寇自重,但是不培养萧纶又不能制衡太子萧纲。至于建康附近的防卫,他本来打算交给太子萧纲,可是那样会让萧纲过早掌握建康的军队,对他的权利平衡策略不利,而且他也不认为侯景的军队能渡过长江来到建康。
萧衍帝心似海,最后还是决定以互相制衡为重。进攻寿阳还是由萧纶来负责,萧衍断定哪怕萧纶养寇自重也只是侯景的几千奴仆,再养又能怎么样。
至于建康的防卫萧衍别出心裁的交由曾经叛逃过的萧正德来负责,他认为此次建康的防卫可有可无,就选了一位与侯景“有旧怨”的萧正德。萧正德有多无能萧衍很清楚,再加上萧正德的名声也是非常差,把建康的军队交由他也不会影响自己的权威,还彰显自己的仁慈大气。
最重要的一点是,萧衍知道萧正德觊觎皇位,会与太子萧纲互相成为政治威胁,把建康防务交与萧正德最适合权力制衡。
人一旦欲望太多,自身就会变得软弱,哪怕他是叱咤风云一辈子的雄主萧衍。现在的萧衍感觉自己这也怕那也怕,具体怕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但就是怕。
但萧衍唯一不怕的就是侯景起兵造反,虽然他清楚侯景能征善战,可侯景拥有的不过是八百残兵加几千奴仆,他从没有担心过这个组合能威胁到他。反而他希望侯景能早些起兵谋反,毕竟以他的年纪来说随时可能是最后一天,万一自己驾崩后侯景趁机作乱也会影响他在史书中的评价,为此他还布置了一些逼迫侯景起兵的小陷阱。他能断定侯景这两个月就会起兵。
侯景与萧衍好像在玩狐狸与猎人的游戏,狐狸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活命,而猎人却费尽心机地研究怎样才能赢得漂亮。不过不管作为主角的两人准没准备好,这出大戏都很快要在整个南境上演了。
其实此时准备演戏的不只是皇帝萧衍,杨坚也为了能从春白口中套出话来而演了一场戏。
杨坚从如萱那里问不出答案后就去问丫鬟春白,可春白这次却怎么都不肯告诉杨坚实情,杨坚各种装可怜也没有效果。迫不得已杨坚决定演一场戏来骗春白。
杨坚先是趁春白和如萱有段距离的时候和如萱说悄悄话,然后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给春白看,随后趁着春白不在如萱身旁的时候和春白聊天,“春白姊姊,他竟然敢这么对我阿姊,真是气死我了。”说话时杨坚表现得怒不可遏。
春白看杨坚的表情还以为小姐把事情都告诉了杨坚,也是伤心地叹了口气。
杨坚看见成功了一小步,继续接着演,“不行,我要去找他,不能让他这么欺负我阿姊”,说完气冲冲地就要出门。
春白当然会拦住他,“小公子不可,庐陵王也在气头上,公子现在千万不能过去。”
杨坚一愣,他没有想到让如萱如此难过的竟然是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