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前后这段时间,被南境渐渐遗忘的侯景每天都在悄悄地急速行军。
皇帝萧衍派出的东南西北四路讨伐大军给了侯景巨大压力。侯景占据的寿阳战略空间有限,他知道如果只是在寿阳附近攻城略地,他早晚会被讨伐军挤压在狭小的江淮地带,被彻底消灭是早晚的事。经过与熟悉南境的王伟多次商议,侯景最后决定率兵跳出被四面合围的寿阳,迅速渡江直取建康。
从寿阳出发攻打建康,常规来看应是先南下夺取合肥重镇,然后东下攻历阳,从历阳附近的采石矶渡江后直奔建康。萧衍给讨伐大军设计的路线也是如此,如果侯景按照这个路线行军,那么等待侯景的只能是在淮南就被层层包围,断无生路。
但是侯景没有按套路出牌,在寿阳城看着地图发呆时他就知道不能攻击重镇合肥,经过几天的详细演算,侯景决定让人放出风声说他要进攻合肥,实际上他却出其不意地直奔南谯州而去,随即就对南谯州发起猛攻。
南谯州城的守军根本想不到侯景会来,惊慌失措之下只得被动开始防守。九月十一日,侯景只猛攻一天就拿下了毫无防备的南谯州城,进城后侯景没有大开杀戒,反倒和在寿阳时一样给城中的奴仆自由,还从城中守军中招募了一批愿意为了富贵而跟随他的职业军人,侯景的部队直接扩充到了一万四千人。
眼看部队多了,王伟又尽职地给侯景出谋划策。
“将军的部队扩充到了一万多人,但是近日无法直接渡江,将军宜派遣得力将士前往建康附近的州郡,趁着他们没有防备绑来各地实力派的亲属,将军便可以此来和他们谈判,到时他们就算不归附将军也不敢与将军为敌。”
此时已经是晚上,部队急行军十几天后早已人困马乏,就连侯景的亲兵都去休息了。不过作为这支部队领袖的侯景当然不会休息,他还和往常一样研究下一步的计划,毕竟走错一步这里的所有人都会万劫不复,侯景不得不慎之又慎。王伟就是在这时候向侯景提出了自己的计策。
侯景知道这就是虏获人质,以前他的所有家人也作为人质被强行留在了邺城,自然知道人质的作用。他知道人质虽然不能成为决定性的筹码,但是对于左右摇摆的势力却非常好用。
侯景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有理,现在兵力有了些许富裕,可以派遣一些出去。不知应该把他们派去哪些地方。”
王伟从衣袖中取出了他早已经准备好的人员名单,把名单交给了侯景查看,“这是我整理出的南境各地有实力的土著,其中有几个很是能征善战,我已在名单中具体标明。”
侯景拿过来看了看,随后眉头一皱,“怎么还有岭南的将军,需要去这么远的地方抓人质吗?”侯景知道岭南在南境的最南端,和建康城还有很远的距离。
王伟点了点头,“这位陈将军很有名气,倘若以后能投奔将军必是将军的一大助力。”其实王伟并没有见过这位陈将军,不过他很早就听说过这位将军英勇善战,他还知道五年前皇帝萧衍曾专程派人给陈将军画了画像,就是为了知道这位远在千里之外的勇武之人长什么样。
侯景很信任王伟,马上就开始与王伟商量具体的执行计划。
很快就有几百名普通百姓打扮的人从历阳出发前往南境各地,这些人经过王伟的精挑细选,都是出身贫寒的普通南境寒族,共同点是都身强力壮、会些武艺,而且对于要绑架的重点目标王伟还派出了身经百战的北人一起前往。
在南谯州城被攻陷整整一天后,建康城的老皇帝萧衍和正忙着抓捕杨坚的萧纶才知道了这个消息。南谯州是很重要的一个枢纽城市,向南可以攻占历阳经采石矶渡江,向东可以经京口渡江,父子二人都知道之前要用重兵围攻侯景的计划失败了,此时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侯景手上。
萧纶知道情况有些紧急,赶忙带着手下亲信离开建康去前线指挥,临走前也没忘记加派人手继续抓捕杨坚。
而萧纶一心想要抓捕的杨坚此时真的被捉到了,还是被二十多人重重包围了起来。
李达听到远处有喊叫声后就看到了有二十多个农人拿着农具跑来,他赶紧拉着杨坚向西跑去,奈何杨坚实在是有点胖,体力也是非常差,速度一直起不来,一刻钟后杨坚二人就被这群人层层包围了。
领头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农人,身上的衣服倒也整洁,他非常警惕地看着杨坚和李达,“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杨坚非常紧张,看着四周怒气冲冲的农人,心虚地说道:“我们是来这里看风景的。”旁边的李达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也就没有搭话。
领头的农人一愣,没想到这个小胖子找了个这么蹩脚的借口,他知道这附近都是荒山野岭,哪会有什么风景。领头农人大声训斥杨坚:“胡扯,你二人一定是侯景派出来的奸细。”随后他便吩咐周围的农人把杨坚二人押回乡里。
李达此时没办法反抗,他虽然武艺不错,但是要打倒二十多个身强力壮的农人却是非常困难,更加不可能带着杨坚同时逃脱。而且他从这些农人眼中也没有感觉到杀意,知道这些只是维持治安的农人,所以他也配合地让这些农人绑上了双手。
这事也不能怪李达,让他自己对抗二十个手拿武器的壮汉也是非常吃力,何况他还要保护身旁的杨坚。
这些人马上带着杨坚和李达往回走,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一个偏远的乡寨,随后二人就被关到了一间狭窄的房间里,他们的随身物品也被这些农人拿走了。
杨坚脸色苍白,头上也是被吓得直冒冷汗,他想起了李达说的被抓到就要砍头,现在杨坚一直感觉自己的头和脖子之间连接的不够结实。
杨坚心虚地问李达:“阿兄,他们不会要砍咱俩的头吧。”
李达从小就见过大场面的战争,对于生死看得比较轻,此时倒是不怎么慌张。听完杨坚的话李达摇了摇头,“不好说,他们只是农人,应该没有收到建康发出来的追捕画像,可能只是求财。”李达也没有多少信心,他知道他和杨坚现在能做的只有听天由命。
二人被关押了整整一晚上,杨坚也是担惊受怕了整整一晚上。一直到第二天一大早二人才被几个农人押送到了一间宽阔的大厅。
大厅中间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大厅两旁站着十几个农人。
中年人严肃地看着杨坚二人,说话的语气也是非常严厉,“你二人到我莲水乡有何目的!赶紧从实招来!”
杨坚心里非常紧张,昨天的逃亡、关押让他筋疲力尽饥渴交加,听到这人说话这么强硬,他一紧张就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磕磕巴巴地说道:“我和...我阿兄来这附近...游玩,后来迷路了...”
中年人摇了摇头,“看来你们是不肯老实交代!那我只能先给你们一顿板子了。”随后中年人示意两旁的农人动手。中年人知道莲水乡极为偏僻,平时根本不会有几个外人路过,虽然他看杨坚胖胖的模样不像是细作,但是为了安全考虑他还是决定拷打一番。
杨坚心里害怕极了,自觉地趴在了地上等着挨板子,心里祈祷自己能熬过去。
此时李达却是眼睛一直盯着身前的中年人,他在不停地计算冲过去劫持此人后的胜算,不过不管他怎么推演结果都是非常不理想,他俩逃出去只怕会更加危险,所以李达一直犹豫着不敢动手。
这时中年人身旁的农人把杨坚二人的行李交给了那位中年人,“汜哥,这是二人的行李,请汜哥检查一下。”
中年人点了点头,拿着行李到了身后的桌子上,随后直接打开行李检查。
此时两个农人已经准备好了长棍来打杨坚和李达,杨坚也是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这时中年人却突然慌忙喊道:“停!赶紧给这二人松绑!”
屋里的农人非常疑惑,但也是马上给杨坚和李达松了绑。随后中年人让屋里的农人全都离开了大厅,屋里只剩下了中年人和杨坚、李达。
中年人非常客气地施了一礼,“在下赵汜,是莲水乡的乡正,惊扰了二位实在是不好意思。”古代的乡正主要负责乡里的治安和民间诉讼。
杨坚赶忙规规矩矩地还了一礼,也想向中年人介绍自己,随后想到他二人还被全国通缉,赶紧想了一个假名,“在下杨九郎,这是我阿兄李达,我二人来此游玩,不小心在荒野迷路了。”
赵汜点了点头,“还请二位公子见谅,最近乡民发现了很多形迹可疑的人从此经过,我也听说胡人侯景在寿阳起兵谋反了,想来这些人和侯景有关,所以让乡民加紧巡逻,没想到错把二位公子带了回来。”
杨坚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用挨打不用砍头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福。只是杨坚非常好奇这个赵汜为何突然会释放他俩,忍不住问道:“不知赵兄为何会突然释放我俩?”
赵汜哈哈一笑,从杨坚的行李中拿出了那枚珍贵的亲王令牌,非常谦恭地送到了杨坚手上,“在下曾在建康生活过几年,知道这枚令牌便是当朝皇上赐予八位亲王的令牌,自然知晓了二位的身份尊贵无比。”
杨坚接过令牌后呆呆地看着令牌,他没想到最后还是他如萱姐保护了他,心里五味杂陈。
赵汜看着杨坚发呆,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看这位令牌是邵陵王的那一枚,不知二位和邵陵王是何关系?”
杨坚这时眼睛看着令牌,心里想着如萱,一时分神没有注意到赵汜的话。
赵汜还以为是杨坚不愿意说,对此他也能理解,毕竟他一个小小的乡正根本没有资格打听皇族事务,但他忍不住还是接着问道:“不知二位公子是否认识范珣范常侍?”
杨坚这句话却是听得真切,他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人认识他伯父,心里非常亲切,也就没有隐瞒,“赵兄认识我伯父?”
赵汜一愣,随后喜笑颜开,“公子竟然是老师的侄子!不瞒公子,前些年在下有幸受到老师的教导,只可惜最后也没有考得官职,只得回到乡里。我与老师已有两年未见了,不知老师和师娘的身体可还好?”
赵汜心情非常激动,话像连珠炮一样说个不停。
但是杨坚此时却是心情低落,神色也是非常悲伤,眼角默默流出了眼泪,“我伯父伯母昨天去世了!”
“竟有此事!”赵汜大吃一惊,险些站立不住,他慌忙问道:“老师和师娘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