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起从未想过,木剑竟会爆发如此大威力。
沛然巨力加身,莫罗止不住后退,脊背狠狠撞在小院破败的土坯墙上。鬼头弯刀脱手,自墙头飞出。
土坯墙本就不牢靠,这下竟被直接撞塌,土石散落一地。
莫罗身形不止,直直撞上对面院墙。
“砰!”闷响声中,他眉头一蹙,鲜血自口中飙射而出。
“谁啊,怎么三更半夜不睡觉,过来敲别人家门?”院墙内传出粗狂说话声,听声音应是一名中年男子。
“许是那俩醉汉醒酒了吧!”另一位女子声音传来,魅惑之音中带着急切,“死鬼,赶紧呢,公粮还没交,怎么有闲心管其他?”
那男子嘿嘿一笑,院墙内再次传出莺莺燕燕声。
但下一刻,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落霞镇陷入一片死寂。
死寂只是须臾间,转眼变为一片沸腾。
无数响彻天际的大吼让小镇在几息间醒来,隔壁院墙内传出颤抖叫喊,夹带叮铃当啷的嘈杂声响。
“是离魂山脉!”沐云起收起木剑,面上浮现出忧色。
他身形一动自毁坏处冲出小院,便瞥见几丈外莫罗逃窜的狼狈身影。至于鬼头弯刀,已被他重新拾起,提在手上。
或许是嫌弃巷口处醉汉挡路的缘故,行至近前时他挥舞手臂,弯刀舞出数道残影。
“怎么回事…”那两个醉汉扶着墙壁迷迷糊糊站起,刚问出这短短一句,脖颈处便一凉。
两颗头颅刹那间与躯体分离,高高抛起。那面容上的倦怠之色依旧,却再也不会变了。
鲜血如柱,自分离处喷洒而出,整面墙壁被染成通红。
“你怎么敢这样?!”沐云起双目浑圆,双拳握紧,胸膛起伏如风箱。
自打记事起,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生气。愤怒像火山内肆意喷发的岩浆,顷刻充斥全身。
他一个箭步追出去,几息便至巷口。但莫罗身形更快,翻越几处房屋后彻底自视野中消失。
下一刻,周遭房屋内传出呼号声,声调都变了形。
“天呐,离魂山脉异动!”
“怪物,怪物出现了!”
……
沐云起皱眉,循声看向离魂山脉。视线所及,黑云翻涌,雷电交织,风雨骤然而至,山石上现出数百巨狼身影。
“不好!”他心下“咯噔”一跳。
沐一心未曾消失前,曾带他进入离魂山脉,当时便遭遇这群巨狼。领头白狼凶残而强大,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若这群家伙冲出离魂山脉进入镇子里,军营内的官兵们能抵挡住吗?若是不能,那势必造成生灵涂炭,演变为比眼前更为血腥的结局。整个落霞镇,今日过后或许便不复存在了。
“不,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摇头道。
这是从小生活的镇子,存着自己所有的,或美满或遗憾的生活轨迹,存着关于爷爷,秋来哥,小宝,关于洛依依的一切。这宝贵的回忆,怎能被生生毁掉?若是日后爷爷和秋来哥归来,该怎么面对如此结局?
想即此处,他再顾不得巷口这两个尸首分离的醉鬼,撒开脚丫向着清贫所后方狂奔。
他要去往军营,去往离魂山脉,去挡在那些巨狼的身前。即便势单力薄,也要贡献一份力。
“木剑,情势危急,希望你能再助我一臂之力!”行在土石路上,他将木剑立在眼前,认真道。
木剑之上,盈盈光华越发暗淡。事实上,自方才在小院爆发出不可匹敌的威势后,它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委顿下去。
“是了,或许刚才那次爆发还是爷爷留下的后手。”他叹口气,“木剑能救我一次,能治好我身上那么严重的伤本就是奇迹了。既是奇迹,又怎能奢求第二次?”
“既如此,便靠我自己的力量来保护镇子!”他将木剑小心揣回怀里,奔跑中的身形更快几分。
军营在清贫所之后,二者间距离不远。这般全力奔跑下,不多时便到了。
“奇怪,怎么一个人没有?”
沐云起站在营寨大门外,四下张望后刚要喊叫,眼前便现出一道魁梧身形。
“小友,你为何在此?”
“大叔,怎么是你?”
两道惊呼声近乎同时发出,沐云起看着眼前那熟悉面容,吃惊不已。
说起来,这已然是近两日自己第三次碰到这位大叔了。想来也算有缘,但自己还不知道对方名字。哦,对了对了,上次顾着和小宝说话,也没来得及感谢他送来的那些吃食用品。
这么一想,就有些尴尬。
他刚要说些感谢之言,李明德已先行道:“小友,你从何而来,怎的一身狼狈?还有这些血污…”
沐云起挠挠头,将先前之事简单描述。当然,他隐去木剑的异常表现,以免节外生枝。
“岂有此理!”李明德喝道,“北狄之人,不仅偷偷潜入我朝,竟还敢滥杀无辜?那神城,又是何等势力?”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另外,小友你此时应该做的事是老实呆在家中,而不是在外闲逛。”
“我非是闲逛,我想加入那些兵士。身为修者,理应保护自己的村子。”沐云起摇一摇头,随后躬身道,“倒是大叔,你来此又是为何呢?”
他并不知李明德是启灵境修者,只道是比自己还不如的普通人。
“为了平定骚乱。”
李明德目光迥然,大手一挥间身后现出两道身形。一支如椽大笔,半丈高,呈青黑之色;一部纯白书册,蒲扇大,封面书“正心立仁”四个大字,熠熠闪光。
元气波动随着两道身影的出现变得强盛,迫得沐云起呼吸一滞。
“大叔,您…您竟然…”他瞪大眼,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我欣赏你的勇气和品格,但离魂山脉的异动超乎想象。”
李明德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不过也不必太担心,除了营中官兵,还有好几位实力强盛的大修士在此坐镇。我们,是绝对不会让灾祸蔓延的。”
“倒是你,若是跟进来,还得分散些精力照顾,反倒不美。”
说这话的时候,他话语直接,丝毫不客气。
“知道了。”沐云起点头,对他再行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这少年…”李明德摇摇头。
这等不争辩不坚持不拖泥带水的态度,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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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大陆方圆十万里,共分南疆、北狄、东夷、西戎、中原五片区域。南疆炎热多沙漠,生存有大大小小数十部落,彼此信仰不同。北狄则相反,草原众多,各部落皆信仰名为“雪域圣灵”的神圣之物,六瓣雪花纹络是其图腾。东夷大部地域被茫茫大洋覆盖,海岛如一颗颗珍珠点缀其中,东方教派势力庞大,渗透至各处。西戎地域则多群山,其内一大国数十小国皆信仰“西方教”。
比起这四地来,中原地域则好得太多,不仅占据大陆三成区域,而且气候宜人,土地肥沃。也因为这个原因,此地区人口达十亿之巨,比其他四地加起来还要多。
中原区域有大大小小数十国,最出名的当属三大皇朝—大夏、大商、大周。三国各自占据万里疆域,幅员辽阔,国力强盛。其余小国地处三国周边,或中立,或庇荫在三大帝国之下。
岭下城,地处中原正中,三大皇朝交汇处。这是天行大陆独一档的存在,方圆两百里,常住人口千万有余。即便三大皇朝都城,与其相比亦逊色几分。
按说占据这等得天独厚的地理和人口优势,此城乃兵家必争之地。但不论是三大皇朝,亦或其他势力,都不曾将其收入麾下。
万年历史长河中,它只属于过那一个势力,那曾赋予无数人荣耀,熠熠生辉的名字—东秦。
事实上,东秦皇朝覆灭前,岭下城曾是它的都城。而现在,这是有名的“三不管”地带,鱼龙混杂。
自岭下城向西北行进,约莫百里后便来到一处数里方圆的坡地。
此处绿荫葱葱,潺潺流水自遍地的嶙峋怪石间蜿蜒而过。坡地正前方立一五丈高白石碑,上书“落凤”二字。
落凤坡,天凤喋血之地。传说中,天凤是天行大陆守护者之一,万年前大战时代斩杀诸多精怪,后不幸堕落成魔,被东秦皇朝先祖重伤后陨落于此。
据传天凤陨落,凤血遍洒大地,方圆百里化火海。东秦先祖刻大阵,亲立“落凤”碑,将那百里之地与天行大陆隔离,形成一处小世界。
自那以后,传说便在世间蔓延。传说,落凤坡内藏有无数珍宝;传说,落凤坡遍地灵植,甚至有得道圣药;传说,落凤坡内有化去烈性的凤血,洗濯全身可脱胎换骨;传说,天凤临死前将自身道统留在其中,只待有缘之人…
没有修者能抵抗这传说的诱惑,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前来碰运气,但几乎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万载岁月,仅有数万人曾进入其中,成功走出来的则不过千数。而这些人,后来大多开宗立派,成为一代传奇。
岭下城,一处三层小酒馆。
寻常时分,这等位置偏僻又不起眼的酒馆一楼大堂能坐满人便算是生意兴隆了。做掌柜的自会眉开眼笑,跑堂的也会谢天谢地,能多得些工钱。
但今日,酒馆内座无虚席,便是第三层,也近乎坐得满满当当。觥筹交错声,嬉笑怒骂声,吆喝上菜声不绝于耳,好生热闹。
事实上,岭下城内近乎所有酒馆、茶庄、客栈,但凡能吃饭休息的地方,近乎都像此酒馆一样火爆。
所有人都知道,又到了那个时节。
“听说了吗,三大皇朝凝神上境的年轻俊杰纷至沓来,各个都想分得一杯羹。据传,更有真凝神境的修道天才出现!”
“连这等天骄人物都被惊动了吗,真想一睹真容!”
“事实上,不仅三大皇朝,其他四片区域亦来了人。你们看右前方那大桌,个个肤色黝黑如炭,兽皮衣服仅遮一半身体…”
“我知道我知道,那些是南疆部落的‘黑叔叔’!”有人抢先道。
“嘘,噤声!”旁边几人面色大变,有人捂住他的嘴巴低喝道,“你是活腻了吗,还是不知道祸从口出?!”
“唔唔~”那人同样白了脸,一副惊魂未定模样。
对南疆部落的人来说,“黑叔叔”是禁忌词汇。若是被他们听了去,便是不死不休之局面。
酒馆二楼。
靠窗位置的小桌旁坐了三人,一位穿白袍的中年汉子,两位着灰衣和紫衫的年轻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灰衣青年看向楼下摩肩接踵的人群,不由摇头轻叹,“又是一年白露时,今年岭下城却格外热闹。”
“文远言之有理,‘落凤时’千年一回,自有无数人来碰运气。”中年汉子道。
“我吃饱了,先行回客栈。”紫衫青年放下手中碗筷,向二人点一点头。
顿了顿,他又道:“你们可多坐片刻,看看今年来了哪些势力。”
中年汉子面色一肃:“少主放心,我二人定不负所望。其余人亦做了万全准备,定会相助您夺回...”
紫衫青年摆手,示意不需多言。他站起身,直直下了楼去,不多时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宁先生,少主看来兴致不高,在下担心他是否会在‘落凤时’尽全力。”灰衣青年收回目光,面上浮现出忧色。
“无妨,少主是重感情之人,故地重游,自然心生感慨。”中年汉子回道,“但少主也是识大体之人,分得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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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衫青年居住的客栈距离小酒馆约莫五里路,他速度不慢,盏茶时间即至。
回到客房后,他长出一口气,紧绷的脸瞬间柔和下来。锋锐的眉梢处,悄然爬上几点疲惫。
他在桌前坐下,摇摇头摒弃心中杂念:“五年了啊...”
“不知小云起过得如何,是否吃饱穿暖,可曾上学识字?”
他给自己斟一杯凉茶,思绪拉伸回从前。
“秋来,秋来,秋日到来…”他轻声道,“当时爷爷带我出离人巷,并赠与此名字,想来心下是高兴的。只是造化弄人…”
“小云起,这五年想必吃了不少苦吧!放心,‘落凤时’一过,秋来哥便去接你!”他沉声道,目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