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
若是以往,正是熟睡之时。
但今夜无眠。
今夜所见所闻,将牢牢刻印在落霞镇所有民众的记忆深处。
当离魂山脉中传出第一声吼,当黑云翻涌,当风雨倏然而至,当灰色巨狼立在山头虎视眈眈,所有人都觉得天塌了。
天塌下来的时候,毫无抵抗之力之人能做的唯一之事便是缩在墙角哆嗦,流着泪重复祈祷,祈祷出现一位顶天立地的汉子为他们重新撑起那片天。
而当那惊天光柱出现时,那些人都知道,祈祷成功了。离魂山脉中的嘶吼戛然而止,黑云消散风雨骤停,视线中的恐怖凶兽再不可见。
光柱虽在兵营方向,光线亦不强烈,却足以照到镇子所有角落,驱散一切黑暗。
这光柱,撑起了整片天。
福禄巷的富贵人家,财源街的商贩住户,清贫所的穷苦百姓,无数人打开自家大门喜极而泣,欢呼声响彻四野!
“神迹啊,神迹现世!”
“是大修士,大修士们感受到我等祈祷,前来救助!”
“李兄,先前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还请…”
“诶,张贤弟这是哪里话,之前是鄙人小心眼,倒是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
这一刻,老死不相往来的邻里相视一笑,嫌隙烟消云散。
经历这等大灾难后,大家似乎豁达了几分。
财源街上,此时人来人往。奔走相告之余,店家们索性提前开了门做起生意。
这便方便了兵营众人,韩元直带领兵士们沿街行,不多时便将所有人安排进大大小小的客栈内休息。
听闻将士们与凶兽奋战一夜,兵营因无人把守而被毁,客栈掌柜大多手一挥宣布免费居住。其余几个,还贴心地嘱咐跑堂小儿请郎中来。
某间上房内。
“国公大人,此地民风倒是淳朴友善。”舟遥看一眼窗外,轻笑道。
“若是时时如此倒真是不错…”徐元明一顿,摇头道,“殿下,你过来寻我,应该不是要说这样的事吧?”
“此间无人,国公大人便直呼其名吧。”舟遥露出无奈神色,“您也清楚,我不在乎‘皇子’、‘殿下’这等虚名。而且,我与父…我与帝君间的仇恨断然无法化解。”
“闲聊时帝君曾与我简单说过那段过往。”徐元明点头,“你母亲生前不受他庇护,身故后他亦不曾为其平反冤屈,却有不妥。但作为皇室血脉,你应该也清楚,即便贵为帝君,也有诸多身不由己。”
“但这并不足以成为不作为的理由!”舟遥抬高嗓音,神色带着几分激动,“若我母亲同样为皇室血脉,断然不会是那等凄惨结局!”
“抱歉,让国公大人见笑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由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此事便不说了吧!此番前来,我想与您说另外的事。”
当下,他将偶遇莫罗之事简单诉说。当然,关于莫罗言谈中的神城、少主等,他亦告知,并言明将暗中调查此神秘势力。
“这几日我同样感应到有人置身暗中,想来应该是他们。不过调查一事先放在一旁,切莫将自己置于险境。”
顿了顿,徐元明又道:“对了,那道剑气…你如何看?”
舟遥挑一挑眉,沉吟片刻后肃然道:“在我看来,即便是您,挥出如此一剑亦不容易。国公大人勿恼,舟遥并不是质疑…”
“不,你判断得很对。”徐元明挥手打断,“我一生习剑,已在圣火境驻足三十余载。但即便借助‘黑电’,也需倾尽全力。”
“此事你我二人知晓便可,不足为外人道。”
舟遥点头,其间利害他自知道。二人又随意拉了些家常,他便起身告辞。
“时间和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即便有时因为种种原因慢下来,也从来不会停住。往后,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行到房间门口时,身后忽地传来意味深长的轻叹。
他心下一动,脚下却不停,开了门大踏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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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云起拖着疲惫之躯回到自家那条泥泞小巷时,巷口处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他心下奇怪,刚要凑近询问几句,人群最外围便传来暴喝声:“沐云起快跑,这些人想抓你!别回来,跑得越远越好!”
赫然是小宝的声音。
他一直站在最外面,认真环视,终于成为第一个发现沐云起的人。
人群出现骚动,其他人闻言纷纷转过身形。
下一刻,呼喊声此起彼伏。
“还真是沐云起!快抓住他,别让这个杀人凶手跑了!”
“这小子平日看来倒是和善,不想竟是个刽子手!”
“他…他不会疯狂起来连我们都杀吧?”
……
沐云起不明白,自己出去一趟怎么竟成了人人喊打的杀人凶手呢?
他有心询问,但见众人一个个举着棍棒凶神恶煞扑过来,恨不能将自己杖毙当场,便收起念头,快步向兵营方向跑去。
为今之计,唯有兵营那些大人能替自己主持公道。
若是以往,借着夜色和跬步,他有信心在数十息内便甩开众人。但现在,他浑身酸痛,星海枯竭,为了不让那些人接近已然耗尽全力。
“周氏,管好小宝。这可是杀人偿命的大事,别让他一张嘴害了你母子二人!”人群散开后,落在中心那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冷哼,目光转向数丈外静立的妇人。
“王生,你我心下其实都清楚,此事绝非沐云起所为。”周氏认真回道,同时招一招手,将小宝唤回。
“那又如何?他二人之死终究需要一个交代,大伙儿也都愿意将之归罪于沐云起。如此便足够,真相如何倒显得不重要了。”
“径路窄处,留一步与人行。”周氏眉头皱起,“如今沐家只剩他一人,再无法对你‘老王家’的生意造成影响,你又何苦揪着不放?”
“呵,与你无关。”那汉子摇头,再不搭理她母子,自顾自离开。
“娘…”小宝来到近前,轻声问道,“这世上,当真有纯粹的坏人吗?”
“或许吧!”周氏收回目光,柔声道,“不过小宝,你要记住,为恶之人得逞一时,为善之人方得始终。”
“但沐云起…”
“他以后终究会幸福的,娘相信。”
“嗯,我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