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欢搬了个竹凳,正坐在一楼楼梯口旁吃橘子。她看到谢展下来的时候,对方整个人都蔫了不少。男人望着婉欢,却欲言又止。
婉欢停下掰橘子的动作,眼神瞟过他:“怎么?你有事?”
谢展看着不远处喝的醉醺醺的男人们,想到容年说的那些话。
现在雨歌楼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大部分客人估计都要在这里过夜。秦安这些年虽然也来,却从不在这里过夜,也是单独要一间厢房喝酒。
谢展忍不住说道:“我听说,秦安这几年来此,都会要那个点珠阁。”
“差不多,好像是突然有一天就固定在点珠阁了。”婉欢想了想,“点珠阁安静,而且景色不错,能看到长安。”
……是喝酒那块突然变了性子么。
谢展道谢,默默转身离开。
婉欢将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伸了个懒腰,抬头便瞧见婉笙抱着一套披风下了楼。
“娘子睡了么?”婉欢打着呵欠,困意也上来了。
“还没,今晚娘子心情不好,现下正一个人坐在楼上。”婉笙摇摇头,提醒道,“很晚了,你一会儿也该睡了。”
婉欢没说话,只是瞧了一眼窗外的大雨,夜雨朦胧下的长安清晰又模糊。
娘子说过,越是清晰的东西,底下掩藏的秘密就越加模糊,越看不透。
可是模糊的东西不也看不透吗?
她隐隐约约想到一个人,可不知道是谁。记忆里就像是缺少了一部分一样,模模糊糊的,怎么都找不到。婉欢叹了口气,拍拍身子起来。
婉笙奇怪:“叹气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觉自从和娘子一起之后,老是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婉欢轻描淡写,“比如说我总觉得心里头有个人,但是不知道是谁。婉笙,你有这种感觉吗?”
婉笙愣住,对方漫不经心的眼神扫过来,自己却是微微一颤。
“……我不知道。”婉笙低下头,“我……没有印象。”
没有印象么?婉欢皱眉。
那天她清醒的时候,婉笙也刚好清醒,她们就这样一起跟着容年下了山。容年说,她们失去的记忆会一点一点复苏过来,所有的东西都会慢慢苏醒。
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她总觉得,婉笙的醒过来的记忆比自己多一点。
……错觉么?
“你不要多想,”婉笙轻轻挽住她的手,说道,“怎么会想这么多?娘子都没你想的那样多。去睡觉吧,明天我们还要去一趟秦家。”
“去秦家?”婉欢打了个呵欠,眉毛微挑,“去秦家怎的?难不成他还要在秦府里开个点珠阁?”
婉笙白了她一眼:“什么话!几日后是秦刺史的生辰,本来说好了要请安乐坊的来,谁知道打头的昨天感了风寒,一屋子的都传上了。我们雨歌楼和隔壁的玉春楼都接到了信,每家挑选优秀女子八名带过去,明天午时之后就得去了。”
“我怎么没听见这信?”婉欢有些讶异,“一屋子都染风寒了?”
“还不是你这两天都呆在楼里头逗鸟!那信是今日的信,送来的可早,那会儿我喊你下楼看看,你不去,还是我接了送到娘子手里。”婉笙开始嗔怪,“本来想跟你讲一声,谁知道你今天又跑哪去了?晚间秦遇安和谢当期又过来,要不是刚刚娘子叫我记得说与你,你明儿干脆就别出去了。”婉笙一边喋喋不休,一边和婉笙往后面的厢房走。
后头是好几个较大的厢房,除了给楼里的女子住,还有一间是专门用来洗容年和掌事衣服的。
婉笙把容年的披风递给洗衣服的丫头,交代仔细,又吩咐千万小心万不可划破,这才和婉欢拐上四楼。婉欢是个懒性子,婉笙又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加上她俩住一间习惯了,于是两个人就一起住在四楼的大厢房里。
“我刚刚叫人打了两桶水,现下正好。”婉笙进屋后将门关上,把屏风挡好,婉欢则去衣柜里拿睡袍。两个人忙好后便坐在桶里泡着,婉欢将热毛巾搭在额头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隔壁的玉春楼也会去?”婉欢捞起一片花瓣,举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看着。
婉笙用一只小木瓢盛了热乎乎的水浇在肩头,“是了,所以娘子叫我提前讲与你,还说,明天可不许再失了礼节。”
“哼,玉春楼的,也配。”婉欢一脸不屑。
玉春楼是长安有名的老牌青楼之一。
前些年这东边的还只有玉春楼一家有名的,结果自从雨歌楼巧妙建在水上后,玉春楼的生意就明显少了许多。因为来往雨歌楼的客人都要划船过来,便会从岸口那边坐船,很不巧,玉春楼就恰好落在岸口边上。
每天玉春楼的楼主巧玉都咬牙切齿站在窗边,看着源源不断的客人从自家门口经过,前往另一头的雨歌楼。
因为生意的事情,巧玉整日都记恨着容年。尤其是她们家的掌事莺翠,和婉欢性子不相上下,两人一碰到就会冷嘲热讽。加上容年和婉笙不喜在外人面前多说,婉欢就干脆自己上阵,美曰其名是为雨歌楼争气,结果愣是把人家玉春楼的莺翠、芙鹂甚至巧玉堵到接不上话,上次还在大街上硬生生把芙鹂气哭了。
容年为此默默躲了巧玉好一阵子,这次得知要和玉春楼的一起去秦府,更是再三交代婉笙,千万看好婉欢,省的到时候在秦刺史家里把人家弄哭了,这场面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她不配你也得给我憋住。”婉笙想起娘子吩咐的话,立刻恶狠狠威胁婉欢,“否则我就把前些天王大人送你的那几支簪子全扔了!”
“哎别啊!”婉欢讨好道,“那些可是纯金的,值不少呢……”她继续咕囔:“再说了,玉春楼的怎么能和雨歌楼的比……”
婉欢说的没错。
玉春楼和雨歌楼虽然都是长安有名的烟花之地,但是那些文人更愿意喊雨歌楼为“雅楼”而不是玉春楼等的青楼。原因就在于,雨歌楼的绝大部分女人都是靠着技艺生活的,而且个个精通文辞或者音律,即使有的不怎么会弹琴作画,也会柔柔地跳一段舞,博得众人喝彩。至于那些陪客人喝酒的调笑的,在雨歌楼里只能算是低等的陪酒女,碰不了其她姐姐的琴,也坐不了那些梨花椅子。
而其它的青楼,类似玉春楼的虽然也有一些歌舞姬,但是都比不过雨歌楼的姑娘,她们人数少不说,雨歌楼里的这些女人,在样貌气质才艺各方面都要压其他楼的一头。容年对这些女子的要求也非常严格,虽然面上不说,但是查到谁失了分寸,谁就会被扣月银。这样高的要求,容年给姑娘们开的月银也很高,即使是像安乐坊里的那种正牌女子,可能还没有雨歌楼的一个弹琵琶的过得滋润。
加上容年在众多楼主里品行极好,手下的女子技艺高超,很是受一些文人追捧。安乐坊这次出了意外,这单子又不愿意让出去,坊间就出主意叫那些楼里的姑娘来帮忙,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雨歌楼,其次才是还算入得了眼的玉春楼。
所以婉欢说的倒是一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