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蒸汽机轰鸣的声音震动他的囚室的时候,他就该醒了。
“所有囚犯,走出囚室!”一声哨声,每个人都从床上跳起来,在门外立正。
费洛夫的早安有点让人不舒服,他在一排战俘前走过,最后突然转向钻进一个牢房里。
“被单打开!”他让手下搜查这个房间。
“这是什么?”他拿着一本印刷粗糙的“书”走出来。
“报告长官,是书。”囚犯的脸色发青。
费洛夫一点没笑,把那本“缺少衣服的人体艺术集”撕烂,丢到了他的面前。
“打!”
狱卒都是现役的士兵,打起人来没轻没重,一会后那个人就在地上只有喘息的力气了。
安东今天直到下工会囚室都没在见到那个人,他的牢房离自己的囚室相隔只有一个囚室。
“今早的那个矮子怎么了?”他敲敲墙问隔壁。
“活该。”隔壁传来一声臭骂就再也没回答。
安东又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那点可怜的暖气也停了。
矮子死了,死在前天,费洛夫打断了他的肋骨。几个“好心”的狱卒尝试用冷水给他提神,一边同时按他的上身,结果肋骨插进肺里,医生来的路上就断气了。
这种事在战俘营屡见不鲜,也不算什么大事,监狱里没有事可以称之为大事。
安东看见那些两眼无神的人,呆呆地坐在工地的高处,只等他一跃而下。
他无精打采地走在工地的角落里,在狱卒都不愿来的阴暗里把香烟抽掉。
烟很贵,一盒二十支,四百冰川德拉,足足是他两个月的全部报酬。
窸窸窣窣的声音快弄得他烦死了,他的好奇心迫使他顺着声音走过去,一群人在工地里偷偷摸摸干什么。
“再挖深点,以后不会扩大了。”
“今天就到这里,把余土丢到外边去。”
他看清了那在角落的三个人——“红头”、“长老”和“兔子”。
“红头”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敢和所有的人对峙,警棍在他身上不起作用。
“长老”,头发花白的人,天晓得他为什么会被俘,他该直接送进养老院去。
“兔子”是前工兵,长着两颗龅牙。
场面有些尴尬,逃狱计划在开始前就被发现了,土坑里藏了工地的工具。
“你小子!”红头冲上来,把他拖进了黑暗中。
“无意发现,没有兴趣。”安东的脸被按在墙上,表情却很平静。
“你会把这告诉费洛夫,然后指认我们吗?”红头脸上青筋暴起。
“这都和我无关,我只想慢慢等到出狱。”
“你敢的话就试试。”
安东被丢出老远,滑到臭水沟里。
“真倒霉。”他甩甩身上的黄泥,只能把苦水往肚里吞,狼狈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晚上,这小小的房间勾起了他那段美好时光的记忆。也是小小的房间,装满了多少对未来的期望,架子上买来的每一本书都让他希望再见到明天的太阳,忘掉噩梦的困扰。
但现在,他从手推车上拿的那本书他一个字都没看,不想看,不敢看。他怕那段时光重新进入他的头脑,陌生地看着冰冷的牢房,他不再属于学院,不再属于家乡。
“起床!突击检查!”
安东和其他战俘一起站在自己的房间外,费洛夫不偏不倚走进了红头的牢房。
“报告,床底下有木屑!”
费洛夫看看床垫,用刀割开海绵,里面有个半成品的钥匙。
他把木头钥匙和自己的那一大串中的对比,确定是牢房的钥匙。
“干的漂亮,你差点就得逞了!”费洛夫走到红头面前,一个耳光扇得他头撞在铁门上。
红头被用棍子和拳脚痛殴了足有两个小时,导致这成了一件大事。
监狱里的大事。
安东感觉到了自己被盯上了,他工作时都避免去看其他人的眼睛,却被迫成了事件的焦点。人们需要一个乐子来让自己更好接受眼下的情况,气在头上的人需要一个对象来责怪。
下工后,安东被一大群人架走了。
“你们干什么!放开。”安东虽然被四五个人推搡,但不代表它不能把他们都一一解决。
他推开一个扯他领子的人,给每个来找他麻烦的人都来了一记重拳。
所有人一拥而上,把他打倒在地,反抗成了铁的证据。
“你出卖了红头,和那群杂种混在一起。”
“猪头,你装什么文化人!”
“打,给我往死里打!”
安东的眼角裂开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温暖的流淌在他脸上,是委屈的眼泪还是那痛苦的血液?都不重要,他再没有精力去管这个了。
这些愤怒的人群都是逃狱计划的参与者,昨天不巧被安东撞上了。安东注意到,那个满头白发的“长老”不在。
他被倒挂着栓在角落里,任凭地下积蓄了一滩绯红。
“他快不行了。”
“无所谓,看他自己能不能他挺过来,放床上就好了。”
他醒来时,已经是在更加温暖的医务室了。
他活动着酸痛的关节,查看自己的伤势。他的脸上缠满了绷带,当两天后医生解下他的绷带后,他们对他的行为已经成为了伴随他一生的伤痕。左眼眼角处的疤痕,在明亮的灯光下淡淡地显现。
“回去吧,无论如何都要面对明天的到来。”
因为明天的到来不是选择,而是一定要接受的命运。
已经被打的第二周了,这一次逃狱团没来找他麻烦,红头和其他团员选择和安东保持距离,这件事也逐渐过去,人们已经甚至记不起事情的具体了。
安东照常在工地上干活,他正在验收时,他看见长老朝他跑来。
“安东,你应该看看这个。”长老把另一份施工图给了他。
安东看了一眼施工图,两份施工图几乎一样。
“你从哪里找来的?”安东问他。
“这是军事工程部发来的,是这里的新施工计划,但也是一年前的了。”
“所以我们一直在按照旧图纸施工?”安东大惊失色,背后的建筑结构已经完工了,工人们正在加紧施工其他部分。
“不过应该没问题,基本都是一样的,在建筑结构上有一些变化而已。”长老说道。
“你们这帮懒猪,连照图施工都做不到吗?”费洛夫举起鞭子,狠狠抽在红头身上。
红头一声不吭,在原地任由鞭子在他身上留下伤痕,怒目直视费洛夫。
“害群之马。”费洛夫一鞭要抽在红头的头上,这样下去红头肯定要受重伤。
“到此为止了。”安东一只手拦下鞭子,手臂上被打得皮开肉绽。
费洛夫怒不可遏:“你也想受罚吗?啊?”
“我是督工,按照图纸的人也是我,这和施工工人无关。”
“你!”费洛夫抽出手枪,抵住安东的脑袋,手指已经在扣动扳机。
“嘭。”一声枪响,吓得在开小差的狙击手和守卫纷纷跑到塔楼上,一时间所有的枪口都指向了这边。
枪声来自典狱长的手枪,制止了这场争端。
“费洛夫,今天你不用上班了。回去!”安德烈怒喝。
“你等着。”费洛夫瞪了眼安东,就草草离去。
“这是怎么回事?”安德烈抢过安东手里的图纸。
“我们一直在按照错误的图纸施工,所以激怒了长官。”安东平静地回答他。
“他是笨蛋吗?”
“脑袋被炮弹砸了才会干出这种事。”
“但听说他是外面来的,从沙漠那边过来。”
“不是吧,难道是教会?”
人群之中议论纷纷,安东知道情况正在逆转。
“你到我办公室去,我一会就来。”安德烈维奇走开时,脸色很凝重。
因为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故,所以包括工地和工厂在内全部放假。
红头走时刻意用肩膀撞了安东:“如果你想永远留在这里,就尽情和他们正面对抗好了。”
安东沉默地看着所有人远去的背影,长老也只是回头远远看向这里,就慌忙走掉了。
他的衣服和这里的装潢很不搭配,泥土和煤灰不能和酒红色的茶几相对应。
“为什么现在才查出来!”安德烈用手指叩击茶几,桌上摆着两份图纸。
“是从施工办公室的卷宗里找到的,有人放错了位置或是故意藏了起来。”安东说道。
“不要凭空污人清白,现在怎么解决。”
“没有很大关系,都是符合标准的,只是……”
“只是什么?”
安东拿起桌上一支精美的钢笔,制作它的人花费了太多心机去雕琢细节。
“新标准会需要更多资金,旧标准可以说是最经济的方案。”
“我可没听说更省钱。”安德烈扶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翼而飞的资金,让两个人都想到了一个人。
“你先回去,我之后会叫你,走吧。”
费洛夫的情况真是糟到了极点,他扒开办公室的地板,拿出了一个大包,都是现金。
“还好没有银行记录,现在只要把它送到没人知道的地方……”
“不许动,举起手来。”
他转过身,两个士兵面面相觑地拿枪指着他。
“放肆!你们在干什么!”他命令他们立刻离开。
“费洛夫,你背着我做这些,就拿我当空气啊?”
安德列维奇走进来,看见了地上的大包。
“安德烈维奇,反正你就是想要分一杯羹吧,跟我套什么近乎?”
“我们共事怎么久了,我也不会为难你。”
费洛夫扬起嘴角,把大包打开,倒出一大堆卷成捆的钞票。
底线是不能被触碰的。
底线之上都是交易。
安东三日后又一次被叫到了办公室。
“你找我,安德烈先生?”安东这次明显轻松了不少。
“你在下面算有点威望了啊。”
“哪里,大家都是一起生活的人,多多少少打好关系。”
“我有点东西需要一个帮手,你是不是我能信任的那个人选?”
时机到了。
“只要能早点出去我不在乎能帮你什么。”安东向他微笑。
“除掉费洛夫。两天内,不要留下疑点。”安德烈下了指令。
“可以,但我也有需求。来保障我的权利。”安东说道。
“不要跟我谈条件,先办事后收钱。”
“那可不行,但条件也不多。”
“你要什么?”
“每次工程拨款下来时,我都要1%。”安东竖起一根手指。
安德烈起来握了握安东的手。
费洛夫只是交易的一部分,
阴雨带着暖风一同席卷这小小的弹丸之地。
把一切都抛入旋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