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的奔波已经让他的精神极度疲惫,重复略过的道路,一模一样的风景让他打瞌睡。他想努力振奋精神,但已经不行了。
很久没听见警笛声,但不意味着他可以就这样像无事人一样,他不过又是走上了逃亡的老路,一不小心就被装进木头盒子里埋到冰冷的地下去。
“噗噜噜……”汽车的引擎吵得他心烦,像开着拖拉机在田地慢慢前进。
“怎么,又没油了吗?”他看眼油量表,也是第一次接触这样落后的汽车。
“要是在教会,可能就是换个电池再跑个五六年的。”安东很不情愿地打开后备箱,拿出一桶汽油和油嘴,给这台老爷车加油。
“话说回来,他们竟然也用的是汽油车,他们有油田吗?”
想起上雪山时他乘的那辆雪地履带车,充分展示了冰原人技术粗犷皮实的特点。但他没想到他们造小汽车还是很讲究的,而且这汽油也挺正常。
“最后一桶,赶快找到那个叫‘加油站’的地方吧,不然真的要走路了。”
他把油桶全部加进去,才把掉到底的油表好不容易提升起来一点。
北国的严寒不管是什么时候都对这位远道而来的人不友好,他搓搓自己冻僵的手,继续上路。坐上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挂挡起步。
拥有汽车的男人都有种自己能够勇闯天涯的气概,安东证明了这点并不浪漫,回想起曾经的日子时他会长长的叹气。
“走起!”汽车轮胎抛起一堆泥土,就向前路去。
“嘭!”他的头猛地砸在方向盘上,紧随着脖子被扯向一边,然后后背就贴上了车顶。
英雄的故事还没开始,在最起点的地方就出了事故。
安东明显是受了伤了,温热的东西从腿上一直滴在脸上,双手无力悬在半空。
“翻车了。”他脑中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
腿上随之传来剧痛。
“啊呃呃呃呃。”他咬住牙,扭头看看自己的伤势。
一块弯曲的铁片,深深插入他的大腿上,同时把他困在车里动弹不得。
他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不好,要着火了!”他想把铁片拔出,但碰一下就疼的他手上发软。
他已经看见烟了,驾驶室里的烟味很重了。他强行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去看看到底是什么铁片弄伤了他,能不能取下来。
铁片是变形的驾驶室突出的一部分,是取不下来的,他被挂在上面整个人翻倒过来。
不仅因为受伤,头朝下的他脸发烫,要是再继续保持下去就要和车一起变成焦炭了。
他用手把自己上身撑起来,一点点把脚从破片上移出来。
“啊!”他终于脱开束缚,抓住车窗边缘往外爬。
背后一阵烟味,他看见自己右肩上的衣服被点着了,慌乱拍打把火扑灭。
一瞬间,他想起了一些东西——跟他这条小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我的东西!”他一瘸一拐跑向车后,后备箱已经是变形了,而且车底朝上打不开箱子。
他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呼吸开始乱起来。要是里面的东西被烧毁,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见后备箱变形时破了个大口,下意识往四周一看,灭火器就躺在地上。
“我的老天啊,快啊!”
他挣扎着捡起灭火器,向着冒出浓浓黑烟的车内喷去,一直到烟逐渐小了。
可就算解了燃眉之急,后备箱根本打不开。
他的腿已经因为硬撑而颤抖起来,双手也不听使唤了。
他看看四周,这样根本不会有人来的穷乡僻壤,他肯定等不到有人来救他的。
他被困住了,连同他那价值连城又不值一文的财宝,可能只会成为野狼的目标。
安东靠在地上,如果不好好处理这条腿,他不会对失去它感到奇怪。
冰凉的水,仅有的水,被用来清理了这吓人的伤口,留到土地上全部渗了下去。
水全没了,从这土地上得到的所有东西都必须奉还给土地,这是自然的规律。
而他,在规律中找到了他要的希望。
“这是……”他抓起一把泥土,用力揉搓一下,马上变成了粉末。
看看那辆翻倒的车,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用手抛出一个沟,柔软的泥土容许他在天黑前干完,也容许他只用一条状态良好的腿就把汽车推进这个坑里。
他的手开始颤抖了,明明才挖了几下。胳膊连带脖颈都酸痛起来,但时间容许他停下吗?
“一……二……三!”他靠在车上,全力把车向沟里推去。
一阵金属的挤压声,悬挂终于不堪重负断了,好在那个困扰他的保险箱现在面朝上打开了。他检查他的两样东西——用包袱装着的冷核聚变核心,因为有个坚固无比的保护层,看上去一点没受伤;装着核箭头和专用弓的箱子,仅有划痕。
他终于能长舒一口气,感谢上帝让这次事故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凝视着这两样东西,有些模糊的记忆开始重新组装。
是谁把这样的东西给他,让他只身在外,却担负了这么大的责任。
“什么!你疯了主任!主任!”有人在阿勒金的耳边大吼,像抓住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给他又如何,这东西可是‘私人物品’,不归你管吧。”阿勒金长长吸了一口烟。
但他是真的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能从考古研究院一路追到雅丽尔公馆来,真是让他对他的性格有所看好,更是在被一群恶汉围在其中还能如此从容的人。
“酒川君,这不是你要担心的。”阿勒金想看看这个家伙到底有多少能耐。
酒川英士,这位怒气冲冲的近卫军军官,一人冲进了公馆,无人敢拦。
“你这是叛国!”
“你言语给我小心点!”阿勒金把烟头径直丢向了他,“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把那种东西送到外面去了!而且是瞒着上级的对吧!”
阿勒金站起身,背着手走到酒川身后。
“那么酒川君,我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于此完全无关的你呢?”
酒川的嘴终于被封住了,他一丝细微的表情也被阿勒金捕捉到,那是没有准备好的痕迹,露出破绽的表现。
“你到底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我只是想让这个世界更美好一点,所以帮我个小忙吧。”
酒川紧张了,问道:“你想要我干什么?”
“我的那位,嗯,‘同事’,现在估计已经到冰川军阀的领地了,我想给他报个信,你能不能不要擅自打开偷看呢?”阿勒金笑了,毫无收敛的笑容。
“我会派人送去。但是……”酒川回答道。
“不,我要你亲自送过去,亲自。”阿勒金招呼他出去。
“阿勒金,阿勒金,我需要你的东西!这是我们说好的对吧!”酒川推开阿勒金的手下。
“你开价吧。”阿勒金如毒蛇一样盘踞在他的宝座上。
“沈默,格劳夫汀的一个神父,他还活着?”酒川质问他。
“当然,这点信息当然是免费的……”
“他在哪里?”
“先去送信。”阿勒金摆摆手,朋友游戏到此为止。
酒川被押出了雅丽尔公馆,武装的黑手党成员严守大门。
“一群败类!”酒川悻悻地离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看看雅丽尔公馆的灯光,仿佛那里是另外一个世界。
沈默就这样失踪了,人间蒸发。一起消失的,还有十年的友谊。
矛头都指向了安东,而被蒙蔽最深的人,也正是他。
他背负着沉重的行李,去检查那个害他差点丢了命了地方。
汽车的车辙印一路前行,直到道路突然塌陷,直接栽到了路旁的深沟里。
而在断裂的地方,一个巨大的“脚印”显露了出来。
安东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这个奇怪的印记上,而塌陷的土路露出一个深坑,里面有金属的反光。他趴在坑旁,已经说不出话来。
在那地下深埋着的,分明是一台更加巨大的机甲,也就是这些士兵口中的“战争机器”,这些个头巨大无比和一人高的种类都有,这是这些蒸汽军阀最好的威慑投射方式。
这个明显是老型号了,它长的很像人,符合过去这些工程学大师和决策者的审美。一双大手和人类一样,关节等细节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大脑。
这个只有一个观察窗的头部,没有脖子而异常不灵活,所以在上面还保留了坦克指挥塔一样的设计,可怜的外部机枪已经不知去向。总的来说,他绝对是损坏殆尽了。
他摸摸他脏兮兮的表面,泥土中仿佛有火药燃烧后的淡淡烟味。
“别动。”一杆大枪指在他腰上。
他的脚步虽然在泥地上很安静,但安东在他慢慢走过来时就察觉到他了,他那神神叨叨的碎碎念已经出卖了他。
安东把手举起,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他发生冲突,他急需帮助。
“离‘基克洛普斯’远点,不然你会知道疼的。”
被这样的东西打到,估计会变成一滩泥。
安东认识这东西,金灿严——那个苔原的士兵也有一把。他缓缓转过身,让自己慢慢朝远离那残骸的地方走。
那个神叨叨的男人竟然把自己那把反坦克枪丢了,趴在那具机甲上哭了。
“基克洛普斯,呜呜呜。”男人像个孩子一样,这让安东摸不着头脑了。
“尤里!你跑哪去了?”另一个男人寻声跑来,看见了安东和哭泣的男人。
“尤里。”男人看见重见光明的机甲,愤怒地掏出腰间的手枪,“你这家伙。”
“嘭。”安东的手如幻影,一枪打在男人身边,从他右手边划过。
“我警告你,我没有恶意,但真要打起来我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安东的脸被长发遮挡,眼里锐利的目光穿透了钢铁般的冷风。
“我投降,别激动。”男人只好举起手,看见了安东发红的裤脚。
安东把枪放回去,没必要和陌生人拼个你死我活。
看对方没有恶意,男人表明了身份:“我是瑞克,这个是尤里,我们在附近有个工坊。”
“安东·克劳伦斯,是逃犯。”他径直表明了身份。
“比那些四处游荡的土匪强,你受伤了?”
安东点点头,说:“那坨废铁害我差点烧死。”
听到这里,尤里顿时跳起来,大骂安东是不知廉耻的混蛋。
“明明是你,开车时都眼皮打战了还在勉强,自己出的事故!”
安东只感到莫名其妙,但尤里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路塌了,我才……我确实是困极了。”他不知道尤里是怎么知道哪些细节的。
“路塌了后你才开上来的,不是你开上来才塌的!”尤里又蹦又跳大喊。
“你怎么知道,你在一边看吗?那为什么要眼睁睁看我被困在汽车里差点被烧死,你个小人!”安东也很生气,这个家伙竟然如此恶劣见死不救。
“尤里确实是刚才跑出来的,他并没有错,克劳伦斯先生。”
听瑞克这么说,安东心里反而复杂起来。
“是这位独眼巨人——基克洛普斯告诉我的。”尤里托出手,向安东介绍这位废铁先生。
“尤里有一种能力,他可以和机器讲话。”瑞克抚摸着巨人的手臂。
“你们……”安东感到一丝不妙。
“这台战争机器是我们的,独眼巨人MK33型。”
老兵的记忆,是战友的归宿。
让飘荡的灵魂一个依托,是一段往事的重现。
连同枪托一同腐烂而被忘却。
但不死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