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苦的尽头是绝望,悲凉的尽头是无望。
死亡,意味着生命的流逝,固然令人恐惧,但也意味着重生。
而诛心却意味着泯灭,意志的消沉,宛若刻写在灵魂深处得烙印,哪怕历经轮回而转世,亦如同一具走肉行尸。
活着,是为了将苦困化作美好,活着,是为了牵挂心中所念,若是心死灵魂堕落进深渊,便是但愿长醉不愿醒。
杀人诛心,忘川之河彻底泯灭了阿诗的道,灵魂即将枯萎的弥留之际,记忆的潮水再次侵袭。
“什么梦境,什么百里,什么修仙,什么三生……”
“梦,只是镜花水月的幻影…”
愁思万千,阿诗泪流满面,回忆着青莲的岁月,优雅的古镇,可爱的伙伴,深爱自己的父母,还有那笑意猥琐总是喋喋不休的师父…
落落大方的落落,隔壁班少了一颗门牙的丫头…
舞蹈系身材火辣舞姿优美的姑娘…
多少美好,多少欢笑…
…………
……
阿诗绝望的回忆着,苍白的脸颊却微笑着,他依旧紧紧抱着阿房,哪怕是自己的双腿已是血肉模糊的白骨。
“可能就要死了,作为前世的轮回之身,我想抱着你一起逝去或许是对你们的一种慰藉…可惜……”
凄声在阿房耳畔诉说着,虽然内心已然绝望,但临死之前阿诗却想再温暖一次她的脸。
或许,这只是即将死亡的恻隐。
虽不是梦里百里,但至少我来过…
恶灵万千,凶狞可怖的咆哮着,无尽灰色气息不断侵袭着阿诗,可阿诗浑然不为所动,凝视着阿房苍白的面庞。
阿房动了动,努力睁开了眼,微笑着,她微微皱眉,牵起了阿诗的手,十指紧扣。
轰…
剧烈轰鸣震天动地,血湖之中金芒炸碎,忘川之河血色之水漫天而起。
此时此刻,就连幽冥界域虚空的血色神阳已是黯淡无光。
阿诗与阿房依旧十指紧扣,两人悬浮虚空,浑身金光闪闪宛若一颗坠世的太阳。
“情人泪,缘三生!”月老凝视着二人,笑着。
阿诗回眸,霍然发现自身所有的伤势完全恢复,而阿房却发作点点光辉消弭不见,“臭老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诗气急败坏,原来这一切皆是假象,这假得实在令人恐惧无比。
月老淡然:“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便是往生咒之幻境,你能超脱此间幻境便是达之彼岸。”
阿诗微微皱眉,问道:“月老,你能告诉我我的第一世吗?”
月老道:“记忆是苦痛的根源,第一世也好,第二世也罢,三世……万世又如何,你能做的唯有做自己,你也只能做你自己。”
“拜托你能不能说得直白一点?”阿诗无比茫然,而后补充道:“既然我已度过忘川,你是否能够为我第三世牵上红线?”
“天有天数,世人只知三生缘之唯美浪漫,可谁知此本逆天……”
“喂喂…你回来啊!”阿诗看着从三生石剥离而去得月老神魂之影,忍不住破口大骂。
古舟继续前行,渐渐逐岸,却见一座黑色石桥,其上缭绕着雾烟,隐约能见一老妪,穿着麻布粗衣,满头银发随着阴风荡漾,异常诡异。
“奈何桥!”阿诗撇撇嘴,但却极为小心,不知又会遇见什么怪事,想起那忘川之河的往生咒幻境不禁后背一阵发凉。
落叶飘飘,黑色的落叶诠释着凄凉,一张张泛黄的符纸漫天纷飞,或许只是为了纪念与前世不舍的诀别。
“尘归尘,土归土…”阴森的桥头弥漫着雾气,一缕缕幽魂漫步其间,走向孟婆。
孟婆回眸,一对眸子闪烁着光芒,她虽满头白发身姿婆娑,但那张刻满皱纹的面庞却是无法泯灭曾经的芳华。
幽魂们一个个踏过孟婆身前的桌案,尽是无一幸免的喝点那碗黑乎乎的汤,孟婆拄着拐,道:
“喝吧,喝吧,记忆是苦痛的根源,入轮回而重生,方是彼岸!”
“我不喝,我不要喝,喝了我就会忘记一切了…”
“我也不喝,我不喝,他还差我几百万两白银呢?”
孟婆冷哼一声,拐杖直接敲在那人额头,顿时一个血包胀大,痛得幽魂颤抖,“你个守财奴,死都死了,还记着前世红尘铜臭,真是执迷不悟!”
吼!
而此刻另一想要逃跑的幽魂却是没有那般幸运,那个人一身血衣,面目凶狞可怖,长着一字眉,满脸横肉。
他一只眼睛掉在胸前,浑身血肉模糊,大吼道:“黑白无常又怎样,阴曹地府又奈何,老子就是不怕,就是不怕…”
“恶通天,你还真以为此间乃是你能为所欲为,红尘仅仅是客栈,你以为你那鬼见愁的称呼在此地如同阳间那般骇人听闻?”
孟婆冷声,那兽吼正是来自于其膝下锁住的恶霸犬,说罢,孟婆对着恶霸犬祭出一缕灰气,只闻得一根铁索叮当作响,恶霸犬行如闪电,就连铁锁也被拉出一道火花。
啊…
惨叫之声正是来自于恶通天,即使面对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他也未曾如此凄凉,可见恶霸犬非同一般。
伴随着惨叫与兽吼,恶通天幽魂之腿仅剩一根白骨,阴风瑟瑟而席,满天飘零着幽冥烧纸。
孟婆大喝一声,“恶通天,欺男霸女,实乃最恶通天,今承受荡气回肠之苦,历刀山火海油锅方可入轮回。”
众幽魂皆是瑟瑟发抖,恶通天之状怎一个惨字了得,但却又迷惘,何为荡气回肠之苦?
阿诗促足,微微皱眉,年仅十八的一个少年何其经历过这些,如今之见就连红尘间的灵异电影也是无从记载,但他知道这是真的。
因为,恶通天的血飘在了他干净苍白的脸上,仍有温度。
恶霸犬肥胖无比,扭动着身躯,此刻恶通天已经停止了惨叫,化作了一堆血色骷髅。
“哇哇…”
恶霸犬对着奈何桥上其他幽魂咆哮着,而后冲着阿诗龇牙咧嘴,一扭一扭走向了孟婆。
“来吧,来吧…尘归尘,土归土,挥手告别二百五…”孟婆对着桥上面目苍白的幽魂,说出了一句调节气氛的潮话。
阿诗闻言想笑,可是看见了恶霸犬不怀好意的咧嘴,只得作罢。
而众幽魂此刻也明白了何为荡气回肠之苦,被啃食得一干二净的恶通天此时正被恶霸犬拉了出来,化作了略带荡气回肠的小黄人。
这是何等令人作呕之苦痛啊,恐怕也只有最恶通天之生灵才能遭遇此苦吧!
风,阴冷入骨,仿佛冰冻着神魂,这是一种令人心魄发凉的寒意。
这种深邃的冷才是最为可怕,幽魂一个个走向孟婆,喝掉孟婆汤之后宛若行尸走肉便被一个个恶灵带走。
善者皆是直接被抛下轮回盘,而恶者却要承受其它苦痛,这便是阴曹。
阿诗看着一幕幕,特别是那些心中不安之幽魂,被吓得魂飞魄散。
若是此等场景能让阳世生灵亲眼目睹那世界得变得多么和平?
吼吼…
恶霸犬的咆哮惊醒了阿诗,他发现整个奈何桥仅剩自己一人,抹了抹脸上的血,踏步而去。
“三生情缘!”孟婆看着阿诗,眸子里流露着羡慕之色。
阿诗闻言一惊,问道:“老妪真是精金火眼,竟然一眼看明小子身份。”
孟婆踢了踢恶霸犬,让其停止犬吠,道:“不必拍马屁,我这孟婆汤你不喝也罢,喝了也是无味,三生情缘乃是天之祝福,老妪可不敢逆天而行。”
“如此说来,孟婆大人一定知晓小子的前十过去了,不知可否一一告知呢?”阿诗俯首膜拜。
孟婆凝视着阿诗,眼神越发阴冷,阴森森说道:“记忆真的那般重要么,为什么想抹去的抹不去,而你却能得到三生情缘的天之祝福,还想回味曾几何时的美好,真是欲壑难填。”
阿诗茫然,张开嘴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他发现孟婆似乎极为记恨三生情。
汪汪!
犬吠与恶霸犬同时而至,阿诗只觉小腿处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便见鲜血淋漓,紧紧皱眉,道:
“孟婆大人,小子可无错吧,不知因何得罪老妪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孟婆冷声,仰望着奈何桥上暗夜虚空,眸子变得血红,“因为上天的不公,为何会有这般不公的待遇,一种是三生情缘定三生,一种却是彼岸花开隔永恒。”
阿诗抿着嘴,一脚踢开恶霸犬,怒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这是上天注定的,你我皆是无法改变!”
“你见过月老吗?”孟婆突然发问,顺势捋了捋额前凌乱的银发,嗤笑道:“我们本是一对恋人,可却数千年未曾相见…”
“天之祝福的相反正是天之诅咒,就像是彼岸火红妖艳的花朵,你看多美好啊,但却是花开叶落,叶枯花盛。”
阿诗闻言大惊失色,不再为被恶霸犬的偷袭而懊恼了,他未曾想到孟婆与月老竟是昔日恋人,而且是数千年不曾见面,自己却还询问前世美好。
他突然觉得孟婆没有将他变成小黄人已经是非常可爱。
“为什么这样呢,难道你们犯下了比恶通天还十恶不赦之罪?”阿诗询问。
孟婆嗤之以鼻,摇头轻叹,“世人皆愿成仙,奈何仙路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说公平吗,本就不公啊!”
孟婆一边埋怨上苍,一边给古鼎加着柴火,沸腾的孟婆汤弥漫着古老的药香,对于孟婆而言却是无比讽刺。
因为无论喝下多少也无法忘记月老,恐怕便是所谓的神医不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