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
我猛的睁开眼,又一次从凄厉而绝望的呼喊声中醒来。
梦境里,我坠下悬崖,眼前的男子对这猝不及防的悲剧无能为力。我那么真实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不停下坠,可怕的失重,让我的心一直揪着,异常的难受。我十分明白此时的无助,明白自己即将死亡,自己所能做的,不过是多看一眼这个世界。我从来都是个愿意直面事实的人,所以此时这样的清醒,反而冲淡了恐惧,我没有惊叫,没有再做其他无谓的挣扎,我只是尽量仰望天空,多看他一眼。可惜,隔着薄雾,他的脸模糊不清,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我依稀听到他唤我,一遍又一遍,凄厉而绝望。
他是谁?
而我,又是谁?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我仰头看天,冷不丁肩膀被身边的男子一把搂过。
“二哥。”我对着身边俊美的男子笑了笑。自从我醒来,我的二哥和靖就常伴在我身边。据说,我是被他无意中从河岸救回来的。伤的太重,抬回来时奄奄一息,因怕救人不成反得罪安家,云西已经没有大夫愿意救治我。在外巡视的父亲得急信后赶了回来,以万金之酬招募天下医者。一时间,府里变得十分热闹,大夫、道士、巫师……各色打扮的医者川流不息,只可惜,众人并不能让我从昏睡中醒来。
不知是那些药物确实有些攻效,还是府里藏着的千年山参确实了得,我那游丝一般的气息,竟然硬生生挺了一个月未断。所幸命大,三哥子启带着他的神医师父及时赶了回来,他们在府中整整待了近两年,喂我吃了无数奇奇怪怪的东西,终于将我从半死不活的状态里解救出来。只可惜,花了那么多的银子和力气,我仍未能完全康复。如今的我,吹不得冷风,喝不得冷茶,听不得惊雷,时而头晕,最要命的是,因为头部受到创伤,我忘记了一切过往,直至神医离府,我也没能恢复记忆。
我是安瑞熙,云西王安旭尧的女儿,据说是安家数代以来,唯一的一个嫡出的女儿,货真价实的掌上明珠。
听阿娘说,我出生前的那个夏天,天气十分炎热,空气里没一丝风,天上也看不见一朵云,直至秋凉,也不见雨。那是云西罕见的大旱,植物整片整片的枯死,沟沟渠渠被太阳晒的见了底,庄稼地早就裂开,土干成了渣,根本种不了粮食。若只是缺粮,朝廷还能发放救济粮食稍作抵御,可如今连煮饭的水都没有,又该如何是好?寒冬将至,云西大地荒凉一片,能逃荒的百姓都逃荒走了,逃不出去的人和牲畜只能巴巴的等死,父王十分焦虑。而阿娘,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临盆了。
阿娘说,我十分难生,她痛了三四日,才将我生下来。她记得,阵痛刚起的那天,屋外刮起了风,还没到下雪的季节,可天上却飘起了雪,鹅毛一样的雪片纷然落下,不一会儿就铺满地面,全城的人都在欢呼,庆贺这场瑞雪终将解了云西大旱。可是未过两日,人们又开始忧愁起来。大雪不断,越积越厚,已经压塌了城中几处房屋,若再不停下,势必便要酿下新的祸事。对天象无可奈何的百姓,请求父王出面搭建祭坛向上苍祈福。祭祀礼庄重而盛大,百名巫师围绕着祭坛叩首念咒。或许是诚意真的感动天地,祭祀礼结束时,天空放晴,太阳钻出云层,将煦暖的光芒射向大地,云西的大旱,就此终于得以疏解。
好巧不巧,我就在天空放晴的这个吉祥时辰里出生了。忙完祭祀赶回府的阿爹十分激动,欣喜的抱着我转了三圈,而后给我起了“瑞熙”这个名字。于是,我不仅成为安府唯一的女孩,还成了整个云西都公认的十分吉祥的女孩。
不过世事总是无常,吉祥的女孩也未必不遇坎坷,比如,遇到劫掠,失踪了。对,我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失踪的几年,我是如何过活,失忆更让这段经历成了谜。不过云西百姓对我十分宽容,他们觉得我能死里逃生,正应着“命格不凡”四个字,因此皆未将我的失踪视为不幸,反而,众人对我有此劫难显得很是雀跃,大约认为我如此渡劫成功,才能担得起云西吉祥物这一名号。
我看看身边的二哥,内心有些些的慌乱。
最近,我常常做梦,内容光怪陆离的很,可梦境又十分逼真,仿佛都是亲历。我不太敢跟二哥说这些。
从我能蹦跶时起,我就感觉到了自己与周遭的迥异。无论表达方式,思维方式,还是唱歌,写字,都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可我忘记过往,天知道这些年我活成了什么样。其实我心里很怕,怕阿爹阿娘和哥哥们,他们认错了人,我不过是个长得和安家人有几分像,恰巧又和安瑞熙有相似胎记的姑娘。或许,我根本不是安瑞熙。
我对这个答案有些恐惧。我从抗拒活着,到接受身躯残破,到爱上我的家人,用了三年的时间,我害怕这三年不过是一场误会,害怕又一次的失去。
为什么是又一次?我不知道,想不起来,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害怕任何变故。岁月静好的日子,如梦如幻,我期望此生都能如此过活。